一枚戒指

作者:孙虹秋 

  父亲去北京旅游,给我买了一枚亚金戒指。黄灿灿的戒指装在红彤彤的丝绒盒里,很是漂亮。上世纪80年代末的农村,能有只戒指的人还不多,即使有,一般也只在订婚、结婚等重大场合时才戴。刚走上工作岗位的我尚未婚恋,自然不好意思戴戒指,便将它藏在了办公室的抽屉里。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正在办公室写报告,打扫卫生的阿婆像往常一样走进来。近七十岁的阿婆性格内向,很少主动开口说话。

  倒纸篓时,阿婆在废纸里发现了一截金光灿灿的片条,她非常惊讶地端到我面前,有些语无伦次地问我是不是丢了贵重东西。阿婆紧张的样子,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告诉阿婆,这是化妆品瓶盖上废弃的封条,不是金条。

  阿婆听后,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她像捡了个宝贝似地拾起来,反复在手指上比划,最后喜滋滋地向我伸出左手,有些羞涩地问我:“像不像一枚戒指?”又宽又粗的金色铝片条缠在阿婆同样粗壮的中指上,显得有些突兀,但是那光泽灿烂,乍一看,还真像一枚有些分量的戒指。

  阿婆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仔细地调整着戒指的松紧、方向,用一种深谙世事的口吻告诉我,老年人戴金器好,不但可以避邪,还可以带来好运气。

  邪气和运气倘若是一枚戒指就能改变,倒是简单又省事了。我内心虽觉得好笑,但见阿婆如此笃信、欢喜,也不忍心反驳,只建议她给自己买一枚戒指。

  不想阿婆听后顿时神色黯然。与阿婆的闲聊中,我才得知阿婆原来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大儿子虽说成家了,因为穷,夫妻感情一直不好。她还有个小儿子,三十多了还没结婚,现在正和邻村的姑娘谈恋爱,能不能成功还是一个问题。

  看着阿婆难过的样子,我想起了抽屉里的那枚亚金戒指,不如送给阿婆吧,也算了她一个小心愿。

  我取出盒子,递给阿婆。阿婆的表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她惶恐而紧张,连连推辞。我告诉阿婆,这是一枚亚金戒指,也就十几块钱。阿婆这才擦了擦手,虔诚地双手接过,打开盒盖,把戒指小心翼翼取出来,移步窗前,颤巍巍地套在右手中指上。透过窗户的阳光映照在戒指上,光芒夺目。阿婆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摸着戒指,眼眶里竟慢慢涌出了泪花。

  戴上戒指的阿婆,神色明显多了份欣快。以后每次打扫我办公室时,她都会和我聊些家常。偶尔她还给我带些自家地里种的蔬菜,弄得我反倒常常心里过意不去。

  那年夏天,医院指派我去省城进修。一年后,我回到单位,打扫卫生的保洁员,已经换了个干瘦精练的老头。

  老头很热情,但不够勤快。我跟他打听是否认识原来的阿婆。

  “哎,好可怜啊,也不知道老太太从哪里弄来一只假金戒指,又偏偏不承认是假的,非说是自己花钱买的真金戒指。大媳妇就三番五次地讨要,后来不知怎么搞到了大儿子手里,这才发现是假的。大儿子一气之下把戒指扔到了茅厕,大媳妇又把老太太大骂一通,让她以后别招摇撞骗。刚过门的小媳妇知道后却不肯相信,一口咬定是大媳妇为独吞戒指而编造的谎言,说是老太太偏心,联合大媳妇骗她,自此视老太太如路人。”

  老伯还说,老太太一开始还像祥林嫂般逢人就解释,后来竟自己也讲不清了,神智也越发糊涂。村里人说她是老年痴呆,清醒时还知道自己做饭,糊涂时痴痴呆呆。媳妇不管她,儿子也很少过问。

  老头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

  我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一遍遍回放阿婆戴上戒指那一刻欣喜的神情。

  东野圭吾曾说过,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性。此刻,太阳正透过窗户裹挟着我,明亮的光芒里,我的一颗心,只觉灼灼地疼痛。

  三十年过去了,那枚戒指依然是扎在我心底的一根刺,隐隐作痛,欲拔不能。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