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兴福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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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朱长许,男,1962年生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国际生涯学会颁证的生涯规划师,教育部课题研究先进工作者,全国优秀语文教师。其论文分别在武大、山东社科院、湖南师大、武汉科技大学、中国实学研究会等高峰论坛宣读。有作品《千古知音》《呦呦鹿鸣》《中国可持续发展经济学》等已出版,《易经新论》《踏歌而行》《红尘》待出版,另有多篇散文、诗歌、文学评论、小说、剧本等发表于省级及国家级刊物。最欣赏的人格是:像儒家那样勇于任事,像道家那样淡泊功名,像佛家那样悲悯众生。
短篇小说
兴 福 狂 澜
朱长许
01
兴福寺有三件宝物。兴福房梁、古铜盘佛像、沉水香。兴福房梁据说是开山祖师建庙时,在附近山上,发现一丛紫荆长得格外茂盛,于是雇人挖掘,谁料越挖越深,竟有一二十米长,于是将荆根做了房梁。古铜盘佛像来自摩揭陀国,传说是玄奘取经带回来的。沉水香即沉香。华严经说:“阿那婆达多池边出沉水香,名莲花藏,若以烧之,香气普熏阎浮提界。”纳兰性德《遐方怨》说:“欹角枕,掩红窗,梦到江南,伊家博山沉水香。”每每寺庙焚香的时候,十里八里都能嗅到一股异香,使人顿生出世之想。
那时候梁大斗就在庙里,不过没有出家,而是伴佛苦读。他读模范卷、读经史子集,倦了的时候就到兴福寺前的湖边枯坐。某一日,诗兴袭来,于是挥毫:
古殿崔嵬劫外藏,岿然不异鲁灵光。
断碑犹记贞观迹,小阁遥传荆木梁。
一沼浩淼鱼影乱,五山层叠指纹张。
庄严佛国差相似,梵磬书声半曲房。
住持永信对读书人本就照顾,见梁大斗一表人材,十分才学,就格外上心。斋食要精细些,伙食费可要可不要的,斋房收拾得干干净净,藏经楼的藏书尽其取用。有时和梁大斗谈学问、谈儒道佛,的确是得道高僧的模样。
岁月似乎就这样静静流逝。梁大斗以为平静的寺院生活,就像门前的兴福陂塘,寂静无波。岂料寺旁的军户闹事,然后一位叫法全的游方僧大开杀戒,梁大斗这才知道静水流深,兴福寺千年古刹,竟掀起了盖世狂澜!
02
法全是个游方僧。
游方僧亦称“云水僧”。云水僧有两层意思:一是如行云流水,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当止;二是他们如云在天,如水在瓶,自在无碍地生活着。
梁大斗觉得法全走得远,见得多,想和他谈谈。但是法全沉默寡言,就连法全这个名号,也是辗转从住持那里听来的,遂也作罢。梁大斗看那法全,身形高大,面像敦厚,劳动便劳动,扫地、烧饭、砍柴,都做得一丝不苟的;念经便念经,一本《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翻来覆去地念,念得波澜不惊。梁大斗心中暗想,这法全是得道高僧?
法全还有一样,日中一餐,过午不食。梁大斗自己是做不到的,略微饿一点,他便浑身不得劲。他猜寺里僧人都做不到。据他所知,寺里僧人还有偷偷打打牙祭什么的。梁大斗假装没看到,假装不知道。巧的是,法全做事,精力弥漫,下盘稳得很,像个练家子。梁大斗就纳了闷了,莫非法全真的是得道高僧?
暮鼓晨钟,山门的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
03
兴福寺旁有好多军户。
明制:军民人等分民户、匠户、灶户、军户,严格禁止更换户别。很显然,这是根据职业来划分的,民户就是农民,匠户就是工匠,灶户就是煮盐的,军户就是当兵的。当兵有从征、归附、谪发、垛集等四种来源,其它三种就不说了,这里重点说说垛集军,即全国各地征发平民所充之军。每三户民户佥发一人为军,为军者为正户,余者为贴户。平民一被征为军士,便世世代代为军籍,不得交易,不得参加科举考试。有明一朝,军户承担的差役很重,地位是极其低下的。
过去军归军,民归民,寺庙归寺庙,彼此相安无事。但是最近,梁大斗读书不太静得下心了,他发现事情有些不寻常。军户与寺庙之间关系有些紧张了。
兴福寺有两百多亩上好田地,租给周围农户种,这是庙产。寺庙与农户六四分成。过去没什么问题,如果荒年,庙里少得一成两成,也是可以的。这两年有点特别,一些农户向住持诉苦,说粮租交不了。
问为什么,这两年也不是什么荒年,风调雨顺的。农户说,我们根本没有什么田地种,田都给一些军户占去了。
问哪些军户,怎么这么厉害?还有王法吗?都不敢说。反复逼问,农户说这样些田产是住持答应的,都租给军户种了。永信住持大皱眉头,连道:“哪有这回事?”
永信觉得事有蹊跷,就派知客僧去调查一遍,知客僧一调查,回说,两百多亩田地都叫十七户军户占去了,难怪农户说没有田种。他们威胁农户,谁说就打死谁。几乎瞒了一两年,临到收租才知有这回事。
梁大斗本来想问下情况,如果寺庙管不了,可以禀报县府,有几个师爷刑名他也认识,但看永信神色凝重不想说话,他也不好再问。于是就悄悄回斋房读书。
奇怪的事还有一桩。这几天,法全念的是《金刚经》。“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碍。”“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厨房的粗话做完了,法全到旁边竹园砍楠竹,砍呀削的,莫非他要做篾匠?寺院似乎没有什么需要竹器的。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
04
以梁大斗的观察,永信住持称得上高僧大德。
永信住持宝相庄严。身材魁梧,面容端肃。精通佛教史的人说,永信住持像历史上某位高僧,九成九是那位高僧转世,来普度这末法时代的众生。永信住持笑了,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凡夫俗子们更加认定永信是某位高僧转世。兴福寺的香火如此之盛,有人说和这个传说大有关系。
永信住持的记忆力非常好,最重要的十三本佛经,他几乎倒背如流。梁大斗对佛教也多所涉猎,但和永信住持比,梁大斗常兴望洋之叹。随便那部佛经,随便哪些偈子,永信住持是圆融无碍。
还有,永信住持对待读书人确实好。梁大斗在这里住了快两年了,永信住持还是拿他当尊贵的客人对待。现在永信住持有了为难之处,自己怎样才能不显山不露水地帮帮他呢?
梁大斗颇费思量。
他决定先去调查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事情是怎样到这步田地的?军户为什么要抢庙产?哪些军户?为首的是谁?通过县里的刑名师爷帮得上忙吗?梁大斗就和永信住持撒谎道,家里有点事,先回去两三天,感谢住持。永信住持看样子很烦心,但还是说,招待不周,原谅则个。什么时候回来,寺里都热情接待。放心,混乱只是一时,会很快过去的。永信住持猜梁大斗离开,是因为寺里读书不大清静。
梁大斗点点头,匆匆离开了。
05
梁大斗认为,自我国朝定鼎以来,社会风气几为之变。
太祖高皇帝底平天下,轻徭薄赋,恢复生产,整顿吏治,打击豪强,老百姓得了实惠,是衷心拥护的。成祖文皇帝武功昌盛,五征漠北,国力远迈汉唐,老百姓差役重了些,口碑也不错。仁宗宣宗发展生产,与民休息,老百姓那是拍手称快。不过玩物丧志,教太监识字,又埋下了祸根。英宗宠信太监王振,流民遍及全国,武备松驰,遂有“土木堡之变”。我大明由盛转衰,民心大失所望。宪宗孝宗“更新庶政、言路大开”,选贤任能,勤政爱民,百姓安居乐业,遂成“弘治中兴”,老百姓又重拾了信心。武宗即位,极好逸乐,外有鞑靼达延汗进犯,内有安化王、宁王叛乱和民变,内忧外患,朝廷却无所作为,民风从节俭转向奢侈,民性也从淳朴转向薄恶,社会风气又为之一变。作为一个有良心的知识分子,梁大斗深感忧虑。
梁大斗走马观花的调查,也证实了自己的忧虑是有道理的。
十七户军户的头叫潘富,人称“活阎王”。“活阎王”世代从军,也够造孽的。到他手里,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于是坑蒙拐骗,无恶不作,也被官府收捕过,来来往往,反倒和官府交了朋友。潘富有一宗好处,讲义气。他的第一桶金,据说是抓到一位濒死之人,藏于密室,然后找到一位梁姓大户,寻衅挑起事端,将藏于秘室者杀死,反诬是梁家所为,打着索要人命、讨还血债的幌子,纠集其党,先至梁家,打劫一空,然后鸣之公堂。可怜梁家几代辛勤劳作,勤扒苦做,一转眼间财富全改了姓。一家人也半死不活的。
活阎王发财还有一种“扎火囤”的方法,借女色定下骗局,引诱一些浪子冶客上钩,撞破奸局,假装要上官告理,迫使这些好色之徒以私了的方式了断此事,以此让人倾家荡产。“活阎王”这样干,难道没有王法吗?这问在点子上;问题是,到了武宗正德年间,民风官风都烂透了。活阎王有钱,把麻城县的一些地方官都拉下了水。不少官吏成了帮凶。听说梁大斗在打听“活阎王”的事,胆小的乡民叫他莫管闲事,不然死无葬身之地。他熟悉的几个刑名师爷,也已经倒戈。新来的县令听说有几分正直,但在麻城县完全耍不开。传闻这几天活阎王他们还要干一票大的。还说什么收租的小事,毛毛雨啦。
梁大斗真切地感到:自己帮不上永信住持,百无一用是书生。
06
梁大斗还是回到了寺里。他和永信住持谈了自己的忧虑,叫永信住持警惕。永信住持点点头,接着忙自己“浴佛节”的事了。法全倒没有什么改变,还是念《金刚经》,“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再就是削楠竹,不知他削那么多楠竹干什么。楠竹头尖尖的,有些怕人。
转眼到了四月初八日,这是释迦牟尼佛的诞辰日,这天兴福寺真是人山人海,各地善男信女纷纷赶到兴福寺来。听说湖广各处都来了人。梁大斗暗中观察,发现永信住持除了组织僧众维持秩序,还从县上请了捕快,加派了人手,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永信知道“活阎王”他们可能闹事,已经有所准备。
“浴佛节”分四个阶段进行。僧众先是恭迎圣像。他们搭衣持具上殿,按东西序位分班而立。闻磬声向上顶礼三拜后,六人出班恭迎佛像。二引礼执引磬,二执事托香盘,主法僧随后,侍者随行,将佛像从经楼迎到大殿中。
其次是安座沐浴,大殿钟鼓齐鸣,主法僧将佛像安座金盆中。然后上香、展具、向佛顶礼九拜。唱赞:“菩萨下云中,降生净饭王宫。摩耶右胁娩金童,天乐奏长空。目顾四方周七步,指天指地尊雄。九龙吐水沐慈容,万法得正中。”庄严肃穆,众信民大气不敢喘。
再次是视圣绕佛。主法僧闻磬顶礼三拜,恭唱颂词,大家齐唱《佛手赞》,再唱《赞佛偈》,最后唱:“天上天下无如佛,十方世界亦无比。世间所有我尽见,一切无有如佛者。”唱毕开始绕佛,并称念。信民恭敬如仪。
最后是回向皈依。绕佛后回归本位,先念《回向文》,然后唱三皈依。永信住持亲自唱的,真正是声振树木,响遏行云:“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自皈依法,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自皈依僧,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碍。”念完了,真正有余音绕梁的感觉。“浴佛功德殊胜行,无边胜福皆回向……”信民齐诵,法会至此到了高潮。
这次浴佛法会功德果然圆满,信民增加不少,痛哭流涕者很多。功德箱收获金银宝贝无数,粗略统计,是往年十倍以上。梁大斗见寺上僧众个个喜气洋洋,他暗暗问自己,全场法会一点差池也没有,说“活阎王”们闹事,难道是谣言?又或者寺里防守严密,不敢闹事?但是隐隐还觉“有一只靴子没有落地”。
07
后来故事有几个版本,这里先说说梁大斗的一个版本。四月初八日戌时,那天梁大斗有些疲倦,假寐了一会儿,时间不长,大概半炷香功夫,梁大斗忽然惊醒了:寺里先是一通钟声,然后是许多人声,梁大斗听到人们仿佛是向大雄宝殿移动。
暮鼓晨钟,现在傍晚敲钟,寺里一定是有不寻常事情发生了。梁大斗也迷迷糊糊跟着到了大雄宝殿。一瞧,法全也躲在角落里,黑鸦鸦的人群,他拣了个高处,想看个究竟。
“禁声!禁声!”知客僧永悟大声喝道。嘈杂的大殿慢慢安静下来。”鉴于我寺住持永信犯了戒律,九华丛林方丈永觉大师前来晓喻僧众,望我僧众静心听示,亟盼开悟!”
这时一位身形高大,体貌庄严的胖大和尚走到大雄宝殿的正中位置,他先是向释迦牟尼佛、阿弥陀佛、药师佛行九跪九拜大礼,这时一边的僧众小声议论起来:“原来我们兴福寺归九华丛林管?”“永信住持呢?他到底触犯了什么戒律?”“永悟这厮,难道要升住持?看他得意劲儿!”梁大斗知道,不仅是兴福寺,就是周边的凌碧寺、定慧寺、九龙寺等都归九华丛林方丈管理,他也有和其他僧众一样的疑问,也许疑问更多:永信住持现在在哪?他到底犯了什么戒律?这永觉大师过去来过吗?神龙见神不见尾的,谁知道?兴福寺从今以后谁主沉浮?
永觉大师行了跪拜大礼之后,缓缓站起,朗声说道:“佛门八戒,一曰无杀意,二曰无贪意,三曰无淫意,四曰不妄语,五曰不饮酒,六曰不求安,七曰不坐卧高大广床,八曰时过中不食。着永信僧上殿,看他犯了哪些戒律,应领何种处分。”两个似僧非僧,但身形高大之人挟持永信上了大殿,大家看永信,几时不见,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神情委顿,眼睛半开不闭,瘫在地上,他的几个徒弟抢上前去,但被人无形中隔开了。
永觉大师精光暴射:“永信僧,你触犯第三戒,淫宿妇女;第二戒,贪婪无度;第一戒,不戒荤腥;第六戒,歌舞倡乐;第七戒,坐高广大床;第八戒,日食多餐,永信僧,你可知罪?”
永信住持挣扎着似乎想说:“贫僧……不……知罪”。但声如蚊蚋,几不可闻。永觉大师愣了一下,大声道:“你既然已知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下面我宣布……”
“慢!”人丛中忽然跃出法全,也不知他几个起落就到了大殿中间,但见他左手中一个黑长布袋子,右手向永觉大师稽首:“我佛慈悲,永信僧犯戒律,自有佛法处置。只是我想问永觉方丈,《心经》核心是什么?《金刚经》最重要的三个关键字是什么?贫僧斗胆请大师示知!”
永觉嗫嗫嚅嚅,已不是刚才雄辩滔滔的模样,可能事情已超出他的预料,但见他眼神向大殿一侧睨去,那边吼出一句:“哪里来的野和尚,逐出山门!”便见几个人已围向永觉。梁大斗心道,法全也不是问的什么高深佛理,《心经》核心是两句:第一句是“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第二句是“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金刚经》三个关键字是“善护念”。这梁大斗知道,永信住持知道,怎么永觉大师竟似不知道?
说时迟,那时快,十多条人影“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竟将法全、永信等团团包围。一人也不知道掏出什么,也不知道挨了永信哪里,永信啊了一声,再无声息,眼见是涅槃了。大家包围法全的圈子越来越小,刚才僧众唯恐见得不真,挤向大殿;现在始知大祸临头,纷纷缩到角落,梁大斗似乎知道点什么,又似乎一头雾水,但他仍是注目大殿,今日纵然血染当场,他也要当历史的见证者,他的那股傻气来了,他没有退却,反而站得更高了些。
法全一声怒喝:“杀人越货之徒,污我佛门圣地,佛祖原宥则个!”左手黑长袋子里抖出两截称手的楠竹,一手一截,尖头指东打西,指南杀北,一众陌生人等似乎不敌。大殿上一转眼倒了几个。
大殿左侧又传来阴沉的声音:“给我毙了那秃驴!”显然是说“哪里来的野和尚”那个人。众人等像打了鸡血,纷纷亮出家伙。哎呀呀,众人看有匕首,有大刀,有铁锤,有斧,有钺,有钯,有龙须钩,有飞爪,有锦套索,有铁莲花……竟似十八般兵器俱全。僧众中很快有人中刀中枪,不知是菩萨保佑还是怎么的,梁大斗竟尔无伤。
那法全知今日已成你死我活之局,再无半点犹豫,两截楠竹将全身护得风雨不透,又似乎全是进攻的招数。大殿上但闻金铁交鸣之声。梁大斗心道,楠竹还有这般作用,锋锐之处不亚金铁。但见楠竹尖锋过处,已有几人了账。大殿上一会儿就倒下了四五具尸体。鲜血沃地。佛门净土一瞬间变成修罗场!“和尚杀人了!”随着一声喊,大殿左侧冲出一批黑衣人,蒙着头,但功夫比刚才那一拔强多了,也似乎有了分工,有人放火,有人越货,有人把僧人劫作人质。梁大斗看出法全要艰难些,忙从旁边躲了下,心下作了防备,他不愿意自己成为法全的累赘。法全一边打,一边游目四顾,已发现一黑衣人是主宰,很可能就是背后操纵者、两次大殿左侧发话之人,格毙四个黑衣人后,也一步步接近那个首脑,忽然一个鹞子翻身,已然纵身在首脑背后,用楠竹尖对准首脑。岂料首脑早有准备,竟似背后有眼,一手一个黑衣人,将两个黑衣人向法全掷来。趁法全应付黑衣人,一杆长枪从中间杀入!好法全,竟以两个黑衣人为钳,生生夹住长枪,枪尖犹自兀兀颤动。那首领竟似知道这一击或许不凑效,如离弦之箭,几个起落间已是三十米外。好法全,一截楠竹掷出,楠竹贯背而出,将那人钉在地上!
事后检点,永觉大师也招了,他是西贝货,不过是看兴福寺富了,也来趁点钱,没想出这么大变故!法全一共格杀十七条人命,为首的就是“活阎王”。
08
坊间其实还流传另外一种版本。梁大斗还是后来听说的,是真的,是假的?是三分真,七分假?还是三分假,七分真?一直到现在,梁大斗也不甚了然。
有个叫红莲的少妇,据说为仇家所害,家破人亡,于是斩断三千烦恼丝,就要出家。兴福寺没有接受。好说歹说,找了过硬的荐头,才在兴福寺做了烧饭的“伙夫”。据说永信住持第一次见到红莲,说红莲有风尘色,要小心。
梁大斗似乎见过红莲几面,皆是黑衣黑服,没有什么印象。但传闻说,红莲很是关心永信住持的伙食,堡垒似乎是从这里攻破的。红莲做得一手好素菜,豆腐、白菜、萝卜在她手下变了一个样,很平凡的东西,红莲赋予了生命,有滋有味的。永信住持说,这个还是不错嘛。
红莲还有一个绝招,素菜荤作。其实是面粉、米呀什么做的,有时是油炸的,但她做的素菜却有鸡、鸭、鱼、肉的味道,全寺僧人吃得叭嗒叭嗒嘴响,身为一代高僧,永信住持隐隐觉得不对,但哪里不对,他似乎也说不出来。其它的大寺,像南京鸡鸣寺、北京的潭柘寺,好像也有这些菜系。
随着兴福寺的影响越来越大,收入越来越多,寺庙也渐渐向浮华奢靡路上走,梁大斗真的看到一些僧人吃狗肉、开荤,他也不敢问,他也不敢说。
下面的情节倒真是有传闻的性质,或者从哪里牵强附会来的,但是,流传甚广,而且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是一副色迷迷的样子——
一来二去,红莲和永信住持接触多了,红莲简直成了永信住持不可缺少之人。红莲经常送饭到永信和尚处。有时不是送饭,竟是探讨佛理的。永信知道是魔,闭门打坐,精进修行。对红莲是爱搭不理的。但红莲似乎迷上了永信,千方百计接近他。
一次,两次,三次,任红莲使出千娇百媚的手段,永信住持始终不为所动,但也没有驱逐她。他是要试试自己定力有多强?还是另有意图,这就不好说了。反正有一次,红莲黔驴技穷之后说:“永信大师的定力这么高,我实在该断绝妄想了,斩断尘缘,皈依我佛。大师的境界到了忉利天的天人境界,知道近我会败道,所以视我如虎狼。但这还似乎不够;如果您达到了非非天的境界,那么即使柔肌着体,你也如抱冰雪;媚姿入眼,如见骷髅。不会色相动心;如果修行到了四禅天境界,那么花自照镜,镜不知花;月自映水,水不知月。再到诸菩萨天境界,则花亦无花,镜亦无镜,月亦无月,水亦无水。更何况佛经云,普度众生。纵我如魔鬼,难道就不该度化吗?”
呵呵,也有几分道理。永信住持觉得自己道力足以胜魔,坦然答应红莲接近,初则言来语去,再则偎依抚摸,终于烈火焚身,毁了道体。事后听说有一位促狭的诗人写道:可怜一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自此以后,兴福寺的田租被收去,庙产遭劫持,永信住持越来越不硬气,所以这个版本虽然玄乎,近乎演义,倒也有几分情理在里面。
09
当时正是刘瑾专权的时候,刘瑾带领七名太监,讨好逗趣正德帝,因此受到正德帝宠爱。那真是权倾朝野。李东阳和刘健谢迁虽为顾命大臣,对此无可奈何,为难之下,只好共同上书请辞。最开始的时候,皇帝是不准的,后来几次之下,同意了刘健和谢迁的请辞,却偏偏留下李东阳,李东阳对此十分惶恐,便道:“臣等三人视同一体,而臣独留,何以自容?”其后又多次上书请辞,都未得到正德帝恩准,反而被任命为宰相。
李东阳之所以不降反升,在于刘瑾欣赏他的文名,所以多次在皇帝面前说他的好活。李东阳于是依附刘瑾。据说刘瑾于朝阳门外造玄真观,东阳写了碑文,极其称颂刘瑾。后来张永揭发刘瑾罪行,朝廷逮捕刘瑾,此事提前泄密,人们认为是李东阳搞的鬼。国子监一监生趁黑题诗于李东阳门嘲讽道:“才名应与斗山齐,伴食中书日已西。回首湘江春已绿,鹧鸪啼罢子规啼。”后人根据“伴食中书日已西”之句,给李东阳取了一个“伴食宰相”的称号。
其实李东阳也不仅仅是“伴食宰相”,他与刘瑾周旋,解救了不少正直大臣。如崔睿、姚祥、张玮,三人因乘轿超标,被东厂发现,刘瑾施以枷刑,想折磨致死,是李东阳救下的,又如刘健、谢迁,刘瑾作“奸党榜”,将二人列入其中,意图处死,也是李东阳多方周旋,这才救得二人性命。
但是不管怎样,明代政局至此糜烂已极,可见一斑。
如今且说姚祥赴任湖广副使,一到任便有这一天大案子,这可让他急大了头。佛门净地,人命大案,说出去,朝廷颜面何在?而且又牵扯到军户,民户问题、宗教信仰问题,更何况自己曾是待罪之身,朝廷又是奸人当道……唉,此事如何了之?
姚祥和知县到大牢里看过法全,法全该吃吃,该喝喝,闲下来就是念《心经》和《金刚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竟似这一惊天大案不是他做下的,再看他案情,那不但无罪反而有功,二人想为他脱罪。
审判这天,麻城到公堂的乡民不少,梁大斗写了万民请愿书,叫乡民签字画押,递上县衙,意图救下法全。姚祥和知县说了“活阎王”的罪恶,讲了“永觉”假扮大师,意图侵占庙产的事实,然后解出法全,当场宣布无罪释放,乡民纷纷鼓掌呐喊,直赞姚祥副使和知县大人明镜高悬,麻城县衙几十年来,就这件事办得公正、痛快。姚祥和知县相视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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