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花花似梦

女人如花花似梦

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心绪不宁,宅在家里看了些书,书里的女人,是时代精神的浓缩,也是自我的镜像,简单写一写感触吧。

不少人对我说过:你很像张爱玲笔下的女人。这或许并非夸赞也不是贬低,而仅仅是形容,那种乱世消颓气息,以及无处可依之状态,与我有零星相通之处。张爱玲笔下的女人不完美、不彻底,受了伤害,挣扎的同时也毁灭别人,“那样不明不白的,猥琐,难堪,失面子的屈服,然而到底还是凄凉的'。

张爱玲的书陆陆续续看过一些。最近读过的一本是《倾城之恋》,讲的是乱世中庸俗软弱的寡妇白流苏,如何机关算尽,' 步步为营 ' 计算自己的婚姻。她和范柳原一开始因为跳舞而产生荷尔蒙,两人棋逢对手,随后不断相互试探,算计得失、斗智斗勇,最后在战火中一同经历生死,终于放下一切世俗,共度余生。

从书中可以看出,范柳原向往古典式的灵魂伴侣,不惜戳穿白流苏把婚姻当“长期卖淫”的真相。当然,白流苏也有自己的苦衷,她有品位有教养,但没有生存能力,死了丈夫后毫无尊严地生活在勾心斗角的家里,现实需求自然大过精神渴望。很难说两人谁对谁更深情,都带着犹犹豫豫的真心,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都在对方身上有所图,只不过一方相对务虚,一方相对务实罢了。两人之间,就像跳阿根廷探戈,闷骚,表面云淡风轻,却又暗中角力,对于某类人来说,这种摩登的张力其实乐趣无穷,深藏阴阳交融的哲学。

世俗的白流苏并不能打动我,或者说,爱情中的聪明人,大抵是没有爱情的。不过,她敏感与通透交织的特质、清冷旁观的理智、不动声色的较量,还有皆大欢喜的结局,蕴藏的是特定时代女性的主体意识萌芽,以及旺盛的生命力。

当然,这种萌芽并不彻底,遮遮掩掩,甚至有很多自我矛盾之处。总体来说,还是带着东方女性的内敛和压抑。乱世中无家可归的女人,做到这一步已然不易。她的小聪明和自身魅力、新旧交替的特殊时代交织在一起,才成就这桩相对完满的姻缘。

所以,我也羡慕白流苏,至少,范柳原会给她打电话说:流苏,你的窗子里看得见月亮么?我这边,窗子上面吊下一枝藤花,挡住了一半。也许是玫瑰,也许不是。

白流苏哽咽起来。看到这,我也哭了,为那乱世红尘中的孤独相依,那星星点点的真,在破旧褪色间闪烁。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东方式影影绰绰如月影般的情爱越来越少,大家都越来越直白。“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那么很多很多的钱也是好的。”这是亦舒的金句。她的书看得少,只有一部在单位图书馆偶遇的《喜宝》(我也惊讶,单位为啥有这类书),心血来潮借回来看了。

对于浑身明目张胆写着“我想要”的都市亦舒女郎,我很难共情,所以书中的情节也就不赘述了。当然,真实原因也可能是,相较于精明、拜金、品味不俗的她们,我内心深处有种自卑感,我天生不懂如何悦人。如果我和亦舒女郎同框,大概率会是相看两相厌的物种。我自诩(假)清高,不太看得上她们不自力更生,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劲儿,她们的逻辑,植入了西方海盗的基因:上岸抢劫,然后还美名其曰,我是在教化你们。

不过,相对于她们拿捏男性心理的手腕、人情世故的通透、难得糊涂的聪慧,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就约等于个白痴。更何况,这个年代,毫不掺现实利益的感情,终归也显得苍白而虚空,不甚真实。坐拥名车华服豪宅的她们,大概率也会认为我是个智商有点问题的怪胎。可能人性有受虐基因吧。在男人眼中,亦舒女郎也大抵有着难以抗拒的魔力,如同面对欲望喷张的美女蛇,明知有毒也忍不住前去靠近,甚至心甘情愿祭出自己握有的资源。

总之,亦舒女郎是消费主义大潮中的女性,绝不会浪费自己的青春和美丽,社会角色也已然从旧社会的劳动者、牺牲者变成了新时代的消费者。她们自信、贪婪,关注自己的利益并深知如何获取。她们清楚“求爱者郁郁寡欢,求财者风生水起”的真相,花男人的钱买包,但绝不会为男人改变牺牲(男人可能还会认为这样的女人带劲、有趣),反之,男人才是她们获取资源和向上通道的工具。不能不说,这种人设迎合了当下不少女孩的价值取向和自我认同,成为了一代典范。

和喜宝们相反,严歌苓笔下的女人都是一个样子:牺牲、隐忍、卑微,宽容,这完整映射了农耕时代男权的需求,但换个角度来看,也并不全是。那些女人是真正的地母,慷慨地袒胸露乳,奉献自己的一切,也看不上那些小里巴气的算计和得失计较。这何尝不是一种终极的强大——我自成一体,不和你一般见识,你们都在我的羽翼之下。我丰润的胸怀是大海,男人的自私是礁石,大海迎合礁石,但也包容了礁石。我看似卑微,但深处其实是居高临下。

所以,严氏女郎身上有宗教的超拔光环。举个真实但不恰当的例子做比喻:教皇保罗二世在梵蒂冈圣彼得广场上遭枪击,命悬一线,康复过来第一件事,却是公开原谅枪击者,还呼吁政府予以特赦。枪击者则在保罗二世去世时挥泪送别,自愿受洗、做慈善......对于这样的模式,你能说,保罗二世太软弱吗?枪击者很强悍吗?

这其中的逻辑,大概也就是严氏女郎的逻辑:你伤害我,忽视我,辜负我,见异思迁,心猿意马,这都没关系,我原谅你,一如既往地善待你,毫无保留地为你牺牲。到最后,你还是面露愧色地回到我身边,如同经受了一场洗礼。至于那些曾经的莺莺燕燕,都是波光浮影。等你到了落魄脆弱的时候就会知道,我最爱你,你只有我。

严歌苓写的是典型的东方女性,像是男人的姐姐,或者母亲,把男人当成了襁褓中的孩子,包容照顾提携甚至指引,十八般武艺样样不少。具体例子就不多说了吧,她书里的女人差不多都这样。如果男女之间像是一场舞蹈,那么严氏女郎就是独舞或者主舞,她耕耘,她忍耐,她献祭,她全情投入,她面面俱到,满场几乎只有她一个人用心地风起云涌,而且观者肯定会感动不已。当然,时间长了,男人有可能也就索然而没有存在感,尤其是在春风得意之时。

我无意评价严氏女郎,自己也达不到那样的气度,更不想成为她们,但不能否认她们身上的神圣光环。那是另一种维度的美,也是典型的中国男性向往的生活伴侣。

女人如花花似梦。还有好多类女人想写,排比句煽情+歇斯底里琼瑶式的,“声音充满金钱”富家女黛西式的(《了不起的盖茨比》),“水为骨肉”红楼梦式的......她们在宇宙的大园子里或含苞或绽放或凋零,是男人梦中的情人、妻子、女儿、母亲,当然,更是她们自己......

那么,我自己又是哪一种?活在哪一个时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孤独。

作者简介

冯璐,1988年出生于中原,现居北京,文字工作者,作品散见于杂志、报刊,豆瓣账号:林间Lu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