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先生(小说)
文/徐高杨
老郑先生是一位内科医生,七十多岁了。我仔细找寻过,他满头的白发里再也找不到一根黑头发了。每次见到他,抢先映入眼帘的总是他那满头的白发,早晨的阳光照在上面很耀眼,直刺人的眼睛。
他的身边围满了来看病的人,我踮起脚尖来才看见人墙里的老郑先生,他正俯首看着一大堆病历单,然后询问病人情况,一边问,一边紧锁眉头思索,一边又看看病历,间或会给病人把把脉。
“郑先,我的病情如何啊?我感觉好些了。”
“虽然见好了,可是比预期的差些。你最近一定是劳累过度了,要注意休息好。”
“郑先,我也没办法啊!地里农活太多了,我得……哎,没办法啊!”
“好吧,你尽量多休息。我给你开点补药,补一补。”
“补药,很贵吧?吃不起!”
老郑先生笑笑说:“补药不一定贵,我给你开的是性味平和的补药,不贵,关键是对症,药不是越贵越好。”
那位病人满意地点点头:“谢谢郑先了。”
于是,老郑先生推推鼻梁上有点下滑的老花眼镜,继续从老高的一堆病历单里抽出最下面的一份,定神翻看起来……
老郑先生坐诊经验丰厚,业精于勤,凡是疑难杂症到了他手中,不需花多少医药费,药到病除。康复的病人感激地塞红包给他,他坚决不收。他总是说:“都不容易,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倒可以理解,两袖清风嘛。但是病人送他锦旗,他也坚决不接受,这就仿佛有点故作清高的味道了。有一次我喉咙疼去找他看看,却见他和几位病人家属争得脸色通红,额头上都沁着汗珠,满头的白发也炸裂般地如同白雪纷飞,只见他推推眼睛框,把头一扭,挥起白大褂袖子向病人家属们直摆手:“拿走吧!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不需要锦旗!”
因为他医术高明,医德高尚,所以口碑非常好,十里八乡都信赖他,都奔着他来。退休后他就被医院返聘回来继续发挥余热,一晃又是十多年了。
其实,不收红包,甚至不收锦旗都还是小事,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呢。
有一次,来了一位咳嗽个不停的老大爷,约摸五十来岁,咳得老大的费劲了,旁人都担心他会把肠子都咳出来。
“怎么拖了这么久才来?”老郑先生关切地问。
“咱家没啥钱,能拖就……咳——咳咳——拖呗,今天实在……”说着又是一连串的长枪短炮式的剧烈咳嗽。
“拿着。”老郑先生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票子。
后来,那位老大爷再来的时候,红光满面,一声不咳。腰里跨着个大竹筐子,里面都是些山果,有红彤彤的苹果、黄澄澄的鸭梨,还有鼓囊囊的石榴。老大爷笑呵呵地说:“俺这身体好了以后,干农活又是一把好手了,今年收成就好。”
老郑先生还是和往常一样拒不接受,摇摇头,甩了甩袖子说:“已经还了我钱了,就不用再送东西了。”
可这回他遇到对手了,老大爷二话不说,丢下竹筐子,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门诊室里其他人见状都发出爽朗的笑声。唯独老郑先生眉头紧锁,对着竹筐直摇头。我见了他此时的样子,心里一阵子觉得好笑:“这位老郑先生真是太执拗了!”
有一回中午,我突然胃疼得厉害。那个钟点,医院还没有到上班的时间。母亲就带我去老郑先生家找他看病。
敲了几声门,出来了一位老奶奶,看样子应该是老郑先生的夫人,她的头发倒不是雪白的,而是黑白夹杂的,其中也以黑发居多,白发还不占什么优势。
她说:“老郑他已经午休了,请回吧。”
这便也无可奈何了。
“谁呀?”屋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刚刚要回去的我们,听到他的声音,便停下脚步,回头朝屋里望去,只见里屋的门开了,雪一样的耀眼的一头白发又出现在我眼前。
“小徐啊,哪里不舒服啊?”他依旧推推老花眼镜框,和蔼地问我。
母亲忙说:“不好意思,打扰您午休了。”
“不妨事的,看病要紧。”他早已让我坐下,伸出三根手指给我仔细把把脉,眉头紧锁地思考着。
我端详着正在低头思考的他,只见他的白发更加洁白了。正午的阳光透过小窗照进来,照在他满头的白发上,白发闪耀着光芒,照进我的心里,暖暖的。
作者简介:
徐高杨,江苏省高沟镇人,2003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发表作品有小说《在那一瞬间》《遗失的钻戒》,散文《漫步油菜花海间》《日子》,诗歌《孤单的城》《夏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