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观山水|西藏第五天:登顶洛堆峰(上)

2021年4月24日,在西藏的第五天。跟昨天一样,今天的行程也只有一项,就是去登顶洛堆峰。

为了完成今天的挑战,我昨晚很早就睡了。大概凌晨0点多,我醒了过来,感觉很渴,醒来咕咕咕咕地把保温杯里的水喝光了。大漠也起来喝水,他说我睡得很香。我想,那很可能是我在疲困状态下打呼噜了,真抱歉,可能呼噜声害得他没睡好。

(大漠与我)

大约四点不到我就醒了,我觉得起床的时间差不多了,就怎么也睡不着了。我的手机在桌子那边充电,手表没有夜光,不知道时间。我不知道大漠定了闹钟没有,但我觉得他是个靠谱的男人,于是在心里跟自己说:“他一定是定了闹钟的。”这样想着,又想勉强自己再睡一会,但睡不着,我总觉得时间该到了,我在想着要不要叫醒大漠,但又想让他再睡会。好在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大漠的闹钟响了,这时候是4:10分。看来我的生物钟还是挺准的,因为昨晚说的是4点起床。

吃早餐时,大家都很准时,一个个穿得跟企鹅一样臃肿。泽龙问我睡得怎样,大漠抢着回答说:“他昨晚睡得太好了!”泽龙看了看我的脸色,觉得还算不错,并跟我说:“熊老师我觉得你的状态很好,你都不需要吸氧机了,吸氧机今天就给COCO了。”我很感谢泽龙对我的判断。在康玛温泉酒店那晚,泽龙和番茄还很关心我的吸氧,当时我房间的吸氧机按键坏了,泽龙还专门跑到我房间来帮我换了一台。

吃完早餐,我们上车出发,这时候是北京时间5:03分。拉萨的时间本身就要比北京时间晚一个半小时,所以,我们确实称得上是夜半三更出发。这时候我对路程已经有了个基本的判断,路上还有一个多小时,还可以再睡一觉。

到了海拔5500米的攀登起始点,大家抓紧时间穿装备。感谢熊灏源向导和泽龙,他们先后帮我各穿了一只冰鞋。太耗氧气了,我根本弯不下腰,实在是佩服他们!一切准备就绪,此时大约早上六点半,我们开始登山。一开始番茄安排熊灏源向导跟着我,负责把我带上去,这一下更增加了我的信心。这个小熊向导比我小一点,听泽龙说,在他和番茄登珠峰前,就是这个小熊向导负责教他们装备使用和攀登技巧的。小熊向导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惜字如金,声音很细,你必须聚精会神地听才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熊灏源向导)

泽龙在前头,跟向导一起带路。领路人要负责给大家打钉放线,确保队伍行进在合适的路线上。我被安排在三个梯队的中间梯队,因此看不见那些牛人是怎样打钉放线的。但我能够想象得到,这对于我来说是何等地艰难。

他们的装备一定更重,因为那么多绳子、铆钉、铁锤要背上去。在喘一口气都觉得累的冰山上,他们还能如履平地,实在是令我大为叹服。术业有专攻,这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在天黑中我们跟着向导的头灯一路向上攀登,一开始的路还算平缓,大概也就是30度左右的上坡。天还黑得很,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多久,突然发现前面的积雪路段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千年不化的寒冰之路;山坡也陡峭起来了,大约有60度左右。这时才蓦然发现,天亮了,朝阳照在山顶上,金光闪耀,十分漂亮。

抬起头来往上看,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但回头下望,发现已经走了好大一段路了。我想,泽龙他们的安排是对的,趁天黑什么也看不见,先把无聊的长路走完,等到快接近山腰时,太阳出来了,一边观赏风景,一边攀登陡坡。

走到半山腰时,我发现我前面的就是年长的花哥。我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他。熊灏源向导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他要照顾很多人。他告诉我们该怎样用冰鞋的脚尖去攀登,但我个人始终没学好,以致浪费了很多体力——这样看起来我的体力也还不错。花哥在前面走不动时,我也不催他,有时还靠在他的包上休息。就这样跟行了一阵,到了换绳子的地方,花哥停下来跟我说:“熊老师你先上吧!”我往下看了一眼,发现我后面的人距离我还有几十米。我想,如果我走在他前面了,他或许就跟不住我了,所以我必须得在他后面一边跟一边催,把这个70后大哥追上去。于是我拒绝他,跟他说:“花哥,没事的,我们都能爬上去!”

换好了绳子,喘了口气后,我们继续一前一后地攀登着,这一路上渴得很,但是身体动作的极度不便又使得我根本不想停下来喝水,从包里拿个东西太困难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熊灏源向导又出现在我身边,我问他上面还有多远,他说不远了,还有几百米不到吧。我问他是否可以喝水,他说当然可以,而且要一路补水。于是我停下来,想请他帮我拿一下水杯出来。但是他很善解人意地用他自己的保温杯,连续倒了三杯盖的热水给我喝。在这种场合,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客气。我一口一口地喝着他倒过来的水,一边想,这是个极度细心的男人。第一次从雪路换到冰路时,我喝的是矿泉水瓶装的水。他很诧异我居然喝矿泉水,居然没有保温杯。我其实有一个保温杯,但只有300多毫升,怕不够喝,于是贴身又放了一瓶矿泉水,这样可以保温。我当时是想着先把矿泉水喝掉,保温杯的热水留着冲顶的时候喝。这导致他怀疑我没有热水,所以把自己的热水让给我。高智商的男人之间,无需赘言。

走到这时,我和花哥都知道,再累也不可能放弃了!大家上下是同样的路线,中间卡住任何一个人,对后面的人都影响很大。我时不时地拍拍花哥的包,一来是告诉他坚持住,二来也告诉他我跟上来了。这时候体力固然重要,但是互相帮助、互相知会和信念更重要。我这时候已经忘记了前面带路的泽龙和后面断后的番茄他们,我眼里只有花哥,我追着他,他才能上去!他上去了,才能把我带上去!

终于来到一个陡坡前面,大概有70度左右。花哥歇了好大一阵,幸好这时泽龙来了,这个神勇的领队,他跑下来接我们了!泽龙的中气还足得很,他引导着花哥,又引导着我和我身后的山友。他鼓励我按自己的节奏慢慢来,但我知道这个陡坡就是一个坎,我必须一鼓作气登上去。我的脚尖运用得不够好,向导教的那一招还没来得及熟练。我这时几乎全凭手的力量,一步一步把自己拽上去!我想,在我身边的熊灏源向导,肯定是很不满意我这位本家老兄的表现的。

登上这个陡坡,我还以为就到了峰顶,因为泽龙一直说就快到了。但上来后,却发现主峰还在远处。我想,我还得坚持住,剩下的海拔,只有300米了。这时候,我已经开始兴奋起来了。这个陡坡顶端是个小平台,第一批已经歇息完毕继续攀登了,我们第二批就在此补充一下体力。我喝了几口早上发的可乐(大漠给我的还留着),果然在高海拔的地方那股子碳酸劲更足。我喊着“临观天下”、“临观山水”,但是气息实在是不够强劲,自己都觉得不够豪迈。

这个休息点的海拔大约5700米,远远地可以看到念青唐古拉山脉西段的穷母岗日峰,它海拔7048米,比我们现在的海拔要高出1300多米;下一个目标或许是它,或许是念青唐古拉的主峰。

熊灏源向导很快便催促大家继续攀登。是的,离山顶海拔还有300米,泽龙说还需要两个小时,我们决不能在这里放纵。抬头仰望,山顶似乎近在眼前,如果是在低海拔地区,或许二三十分钟就够了,但这里是雪域高原!

在我们冲击第二个陡坡段时,第一批的山友似乎是已经登顶了,这使得我很振奋!我想,快了,很快就轮到我了!虽然这时双脚似乎有千钧重了,但我一直努力地调匀自己的呼吸。道家认为,人类的寿命由呼吸次数决定,因此呼吸频率越慢,寿命就越长,而每天一万三千五百息是将修道之人和凡人分开的界限。一息,就是一呼一吸,每天一万三千五百息,算下来就是平均每分钟9.375息,也就是每6.4秒完成一呼一吸。普通成年人在正常状态下是每分钟18息,远超这个临界值。

当我静下心来时,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深、长、细、匀,我很快就觉得呼吸顺畅起来,似乎人也变轻了。我之前来自内心深处强大的信念和泽龙、番茄和大漠激发起来的信心,使得我小看了这座洛堆峰,觉得不需要守住呼吸就能搞定它。或许,确实能如此做到,但绝不会轻松。我想起东晋道士葛洪在《抱朴子·黄白篇》中所说的“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攀登!

葛洪说得很有道理,若不能调整好自己的状态,那就感应不到天地,也就不能登上高峰。我于是一直很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以致于后来越来越轻松。我记得下到山脚后,有人说我到后面精力还很充沛。是的,我在关键的时候放弃了盲目的自信,凭着信念和气息调整,战胜了困难。

就这样不知不觉来到了最后一个陡坡面前,这个陡坡虽然有60多度,但只有三四米高,我没多想便一口气攀了上去,然后快步走向了峰顶平台。在那里,泽龙和第一批登顶的山友们,正在迎接我们。

(我正在等待前一位攀上去)

就这样,我登顶了!登顶是喜悦是难以言喻的,但那种感情也复杂得很。我终于上来了?我这就上来了?我真的到顶了吗?这就完成任务了?我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会不会去攀登珠穆朗玛峰,但当时在激动,感动,自豪之余,我确实感到了一种失落!我才刚开始认真地呼吸,登山之旅便结束了。

(临观天下,临观山水)

接下来是各种拍照录像。我看了下手机,虽然没信号,但还是发了两张图片和两个小视频给我易经十年班的弟子们。我昨天告诉他们今天要登山了,他们或许在等我的消息。我想,下山的时候,有了信号,手机就自动发出去了。

在山顶,我拥抱了泽龙、拥抱了番茄,想找到大漠,但他还在断后,最后一批还在冲刺。我在兴奋和失落的情感交织中,看着一个个才开始熟悉起来的山友。登顶了,也就意味着快要告别了。

这种熟悉的感觉,在我的生命中一再重演。对于读数学的人来说,慢热、内向、不善言辞,走路会撞电线杆,似乎就是如此。大学毕业时聚餐时,突然发现自己要毕业了才开始认识所有的同学,那真是又兴奋又失落;读硕士、读博士似乎还是如此。在同行的路上,我们眼里只有数学,等到大家要各奔东西时,才发现我们身边居然还有“人”!

这几年来,一直有人好奇,想从我这里探寻这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我要转行到心理学?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也就意味着没有必然的原因。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就像参加这个团队来攀登洛堆峰,我只是因为信任暴暴,就来到了西藏;接着,信任了泽龙和其他山友,这似乎也不需要理由。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雪山面前挑战自己,或者说征服大自然。我从小在道教祖庭龙虎山长大,征服自然不是我们的向往,天人感应才是。

洛堆峰只是一道小小的数学题,泽龙团队和阿布、熊灏源团队已经帮我们做了很多启发和辅助线,因此它还不足以让我热泪盈眶。有朋友问我,听说登山会让人上瘾,你开始上瘾了吗?我不知道,我想,数学博士爱解数学题,这叫做上瘾吗?心理学教授爱挑战心理,这叫做上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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