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 黎山狐妖

临沂苏府是个富贵人家。苏老爷曾在朝为官三十载,当今圣上念其劳苦功高,赏黄金千两,准他告老还乡。

苏老爷膝下仅有一子,取名守承。其子年少得志,未及弱冠便名满临沂。市井坊间都传闻他为了不入朝堂,学那东晋的陶潜做了两年的山野村夫。

苏夫人最是仁善,不忍心看自己儿子在乡下受苦受累。但苏守承随他爹——固执,认定了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去做,并且坚信自己一定会完成。

苏夫人多次劝说无果,也只能默默地帮忙给他收拾衣物。

苏守承去的那天,云家小姐正准备过她的十七岁生辰。

苏家的公子和云家的小姐,是有着一个娃娃亲的。他们二人从小便在一起玩耍,只可惜云小姐身子骨不太好,每次都不能玩个尽兴。大部分的时候除了待在房间里看书,便是望着窗外数着飞过多少只燕子。

由于云瑶待字闺中,女子之身不方便同男子有过多亲近。因此苏守承常常翻过两家之间的围墙来偷偷见她,带给她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就这么一堵墙,苏守承从小翻到大,就为了带给云瑶她喜欢的东西。

两家长辈也不是不知道,顾于礼节却也无可奈何。就算多次暗示了苏守承,说他不用为了见云瑶每次都爬上爬下。

前几天这苏家公子或许还点点头往正门走,几天后却又轻车熟路地跃墙而来。

云瑶见他如此不由得发笑,便问他说:“你为什么不走门呀?”

苏守承给她扇扇子,道:“翻墙能快一些见到你。”

眼见日子一天接着一天,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云瑶生辰将至,往年这个时候,苏守承都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给她做些小玩意儿,以供云瑶无聊消遣。

只是那年圣上突然派人前往临沂,顺便探望苏老爷。明面上虽是朝廷对后者的关照,实则是来打探苏公子的美名是否虚实。

三岁小孩都能背出“皇帝爱才”的打油诗,若苏家公子真如传闻所言,必然是要入朝为官的。

苏老爷对此只表示顺其自然,苏夫人却不愿自己儿子加入官场,苏守承想的是坐吃祖产,当个闲散公子哥。

于是乎,当夜便收拾包袱,下乡去了。临别前还特意叮嘱下人,务必把他连夜赶制的木镯送到云瑶手上。

这一去,就是两年。

“哎,听说没?两年前那个为了不做官下乡去的苏公子,回来了。”

“真的假的?怎么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他乡下待乐呵了,不回来了呢。”不知道哪家的娇纵公子瞅了一眼身旁伙伴,小声道:“云家小姐,知道吧?长得那是一个美若天仙呐。要不是她和那个苏守承有个破娃娃亲,本公子老早上门提亲去了!”

“得了吧,就你这样?不过呢,你要真想去提亲,就赶紧去。不然啊,再晚一点,天仙就得飞走喽……”

“啥玩意儿?人还能飞走?”

同伴笑那公子不明事,唤店小二再上壶酒水和点心,继而谈论起了方才他们提到的两位主人翁。

原来,那苏家公子苏守承,自从乡下回来之后,性情大变。不爱说话,也不笑了,跟得了失魂症似的。苏家二老请大夫来看,都说苏公子安健得很,没病。

可就算没病,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公子不对劲。苏家二老忧心忡忡,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去请来了道士。

——“知道那道士说了什么吗?”那同伴说是要唤他为文公子。

文公子故作玄虚,饮了一口酒水,吃了几粒花生米。幽幽道:“苏守承他呀,是中了邪,恶鬼上身!”

苏夫人闻言被吓得面色煞白,赶忙求问那道士可有什么方法能够救她儿子。

酒肆里,几位公子哥在桌边围作一圈,连店小二也来凑热闹。说事儿的文公子挑了两根筷子,将其并在一起,道:“拜堂,冲喜。”

果不其然,苏守承回来的这短短几日,先是苏家找大夫看病问药,继而又是苏云两家上下张罗婚事。云家小姐不明欣喜之余,还不忘疑惑问道:“怎的这么快就要成亲?”

云夫人轻笑,细心给女儿穿衣簪花,“成亲好,成亲了,便是一家人。”

——“可后来你们猜怎么着?”文公子又将并在一起的筷子拆开。

那苏守承,竟然在成婚当日,拜堂之际。亲口当着众宾的面,对云家小姐说:“我不娶你。”

这话把苏老爷气得半死,要不是苏夫人拉着他,怕是得冲过去打死这个逆子。

“你!你怎能——怎敢说出这种话!我看你这是要气死老夫!”

主人家好好一个喜事突遭变故,诸位宾客被请下了下去入座酒席,话语间满是调笑与惋惜。

苏老爷暂时平息了怒气,指着苏守承严厉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有胆量就再说一遍!老夫可以当做是你无心之过……”

“我不娶你。”苏守承道,“我不娶云家小姐。”

试问一个闺阁女子,在成亲之时被新郎官当众称言说:他不娶她。经年累月的情感与希冀被碾碎了踩进泥里,其中苦涩如何说得出来?

——“这云小姐身子骨可不太好啊。”那个说想上门提亲的娇纵公子,一脸惋惜,“唉,听说都卧病在床好些天了,可怜。”

“是啊。”文公子抬了抬右手,轻轻一折,那根筷子就这么断了。

“大喜之日,新郎悔婚。”这不知道听了多少遍的民间话本,千百年来不带变样儿的,偏偏有人爱听。

苏守承拿着最近频频有人给他送来的民间话本,其中尽数是含沙射影来骂他的,甚至被涂去原本故事的男主姓名,直接写上了他苏守承的名字。

那天他悔婚之后,云瑶被接回了云家,一病不起。他则被气极的父亲关在房间里,让他闭门思过。

他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些什么,比如都在传闻的——曾经名满临沂的苏家公子,英俊风流。不过下乡短短两年,也不知上哪里染的腌臜气,竟然做了个负心汉。

“怎么样?”空气中传来一阵清脆女声,一缕青烟自窗外飘了进来,落地时却幻化成了一个美貌女子。

苏守承却像看不见她一般,依旧呆滞地坐在椅子上。

“呀,奴家忘了。”那女子娇嗔一声,抬手往苏守承额头上轻轻一点,道:“如何呀?奴家的法术。”

苏守承似是害怕,抓着木桌的力度大到指节发白。

“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

“苏公子什么意思呀?”那女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奴家喜欢你,说什么放不放过的,可真难听。”

“这位……姑娘。”苏守承深吸了一口气,“我……我当初、救你,只是出于好心,并非垂涎姑娘美色,且当初你……还是只狐狸。”

那妖女阴恻恻地笑着,“说这些做什么?毕竟是你亲口说的:'不娶云家小姐’,是你悔的婚,不是奴家。”

“我……悔婚?”

“是呀。”那妖女答道,步步紧逼。“是你,当着那些来宾的面,亲口跟新娘子说的,不然你认为这些——是什么?”

她拿过桌上其中一册话本,随便一翻,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对于苏守承的辱骂之词,不堪入目。

“那个云瑶她已经死了,前夜就死了,而且今早他们一家就已经搬走了。而你,也名声扫地了。”那妖女循循善诱,道:“你看,都这样了,和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像之前,你,和我。”

苏守承惊恐地看着她,说不出任何话。

当初他下乡第一年白露,寒蝉泣鸣。无意间看到田野深处趴着一只白色的小生灵,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将其带回了家。

只是他不曾想,自己出于好心带回来的那只狐狸,乃是百年前临沂传得沸沸扬扬的黎山狐妖。

她冷血偏激,什么东西都想得到,却也什么都得不到。

“是我的错。”苏守承恍惚道,“是我害了她,是我……”

“所以,你跟奴家……”

“你要我跟你走。”

那狐妖点了点头,“对。”

“那你凑过来,我跟你,说些话。”苏守承道。

那狐妖果真凑了过去,以为是苏守承想通了。不料她甫一靠近,只见苏守承自袖中掏出一柄利刃,迅速往她的心口刺去。

疼,很疼。

那狐妖竟生生受住了这一击,还不忘开口笑道:“我道这苏公子……传闻不是向来最喜欢耍扇子的么?难怪奴家不曾见过,原来这扇子里,另有玄机——藏着刀呢。”

那狐妖叹了一口气,“就跟你一样,可惜奴家不喜欢带刀的东西。”

临沂苏家的公子——苏守承,死了;传闻死前被挖了心。

酒肆里还是喜欢众说纷纭的各地来客。当家的文公子将折断的一双筷子摆在一起,惋惜道:“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下一句什么来着?”

文/XYZ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