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错就错的四川方言字

汉语好玩儿吗2021-05-14 16:46:09

前面几篇关于四川话的文章介绍了一些四川方言字的本字,说明它们其来有自而且历史悠久。不过在四川方言中,也有一些词的本字由于知道的人越来越少,慢慢被一些“错别字”所代替。这些“错别字”影响力比本字更大,逐渐将错就错,已经取代了本字。今天就介绍我们最熟悉的几个。

(一) Pā 耙 (火巴) 汃

川人将“软烂”称为pā,在四川话中使用极为广泛。最有名的大概是成都男人因为怕老婆被称为“pā耳朵”,也就是耳朵根子软的意思。但是这个Pā字虽然四川人一天到晚挂在嘴边,到底该怎么写却很少有人知道。

几十年前很多人把“Pā耳朵”写作“耙耳朵”,但是这个写法显然有问题,因为“耙”不但没有“软”的意思,而且在四川话中的读音也是“pá”而不是“pā”,几乎可以断定它不是“pā”的本字

后来为了配合读音,四川人生造了一个新字(火 巴),读为“pā”。这个新造的字在四川方言中得到了比较高的认可度,使用很多。但问题是这个字是新造的并且主要在西南方言中使用,因此目前似乎没有被任何电脑字库收录,无论是拼音还是五笔都打不出这个字来。

实际上,这个“pā”字在古籍中是有记录、有本字而且有来源的,正确的写法是“汃”

成书于清代的《字汇补》将“汃”的读音标注为“滂巴切”,说明其读音就是“pā”。明代岳元声撰写的《方言据》说:“物及地之湿者谓之汃。”说明“汃”字的本义是被水泡湿的物体或土地。被水浸泡过的物体或土地必然变得“软烂”,因此“汃”也就产生了“软烂”的意思。明代李实《蜀语》说:“以汃即汃烂,……凡肉之烂者,地之湿者,果之熟者,粮食之不干者,人之弱者,物不刚者,皆曰汃。”以上内容不但记录了“pā”的本字为“汃”,而且详细总结了“汃”的适用范围,很有参考价值。

不过,虽然现在我们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四川话中表示“软烂”的“pā”应该写为“汃”,但是我估计“汃”已经很难回到四川方言中了。一个原因是因为新造字“(火巴)” 在四川地区已经被广泛使用,受到高度认可,甚至《现代汉语词典》都已经收录了这个字,“汃”要东山再起已经非常困难。

《现代汉语词典》已收录

第二个原因是人们对“pā”的认知好像也已经发生了变化。以前的人认为“pā”的“软烂”是由于水的浸泡造成的,因此“汃”字使用了水作为偏旁。但现在的人一般都认为“pā”的“软烂”是由于火的熬煮造成的,所以新造的“(火巴)”字用了“火”作为偏旁,这也是为什么“火巴耳朵”成为了很多火锅店的招牌的原因。在对字义来源的基本认知都已经改变的情况下,“汃”要赶走“火巴”重回正位,就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二) qī头 欺头 魌头 䫏头

四川人常常开玩笑说,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有两种,一是豆腐,二是欺头。二者其实都是“占便宜”的意思,“吃豆腐”好像全国通用,“吃欺头”则是方言所独有的。

现在四川人把“qī头”写作“欺头”,应该是觉得“欺”的“欺骗”义和“占便宜”相关,不过实际上,这也是一个写错了的词,原本这个词应该写作“魌头”或“䫏头”

“魌头(䫏头)”这个词在汉语中产生得非常早,而且并非川方言所独有。

中国传统文化中,逐疫驱鬼的神被称为“方相”。看过《封神演义》的人应该知道,方相本是纣王的镇殿将军,后来反出朝歌,死后就被姜子牙封为开路神。其形象特征为头长双角,鼓目呲牙,满脸凶相。因此人们在古代驱逐厉鬼的仪式中,就以传说中方相的样子为蓝本,制作了面具戴在头上,模仿方相驱鬼。这个面具被称为“魌头”或“䫏头”,大概长成下面这样:

《说文解字》:“䫏,……今逐疫有䫏头。”《周礼·夏官·方相氏》郑玄注:“冒熊皮者,以惊歐疫癘之鬼,如今䫏头也。” 这些记载都充分说明了“魌头(䫏头)”文化久远的历史。

那么,“魌头”又是如何产生出“占便宜”的意思呢?这是因为古人在进行驱鬼或出丧仪式时,除了头戴“魌头”之外,也用米面制作成“魌头”的样子,沿途抛撒,令人捡食,以求吉祥。因此“魌头”有了不要钱的吃食的意思,逐渐发展,“捡魌头”“吃魌头”也就成了“占便宜”的代名词。

“捡魌头”这种民俗本来是汉民族共有的,不过在很多地方这种民俗已经消失。四川方言中这种民俗也不见了,但是“捡魌头”这个词却作为方言词在四川保留了下来。这是文化藏于语言中的又一个例子

由于作为词语产生源头的“魌头”民俗已经消失,“魌头”的来源逐渐为人所不知,所以今天大家把“魌头(䫏头)”错写成了“欺头”。由于“欺头”这种写法已经被广泛接受,而且“欺”确实也能引起今人“占便宜”的联想,所以“魌头(䫏头)”要想正本清源,恐怕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了。

(三) zànhuār 站花儿 颤花儿(颤翎子)

四川人把“爱出风头的人”称为“zànhuār”,字往往写成“站花儿”。今天爱开玩笑的年轻人甚至创造出了“standing flower(站着的花儿)”这样的“四川英文词”来表示同样的意思,说明把“zànhuār”写成“站花儿”已经深入人心了。

不过细想想就会发现,“站花儿”与“爱出风头”在语源上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站花儿”在构词理据上根本也不能成立,应该纯粹是一个记音的写法。

实际上,“站花儿”正确的写法应该是“颤花儿”,来源于川剧文化。

与“颤花儿”来源相同的词还有“颤翎子”。川剧表演中,文官的官帽上簪花,武将的官帽上插翎,如下图:

当剧中人物得意忘形时,往往会不由自主地摇头晃脑,官帽上的花儿或翎子自然就跟着颤动,因此后来川剧专门设计了“颤花儿”或“颤翎子”的动作来表现人物爱出风头或洋洋自得的形象,这就是“颤花儿”这个词的来源

在四川方言中,“颤”并不如普通话一般读如“chàn”,而是读作“zàn”,因此“颤花儿”就被四川人读成了“zànhuār”了。

随着时代的变迁,新一代的四川人很少看川剧了,对“颤花儿”的来源也逐渐模糊,这个词慢慢就被写成了“站花儿”了

今天虽然我们知道了“zànhuār”的本字,但是“颤花儿”这种写法也很难回到川方言中了。因为对深受普通话影响的四川年轻人来说,“颤”字现在他们已经不读作“zàn”,而读作“càn”了,如果写成“颤花儿”的话,势必被读为“cànhuār”,这就太让人别扭了。

语言中的很多词语都记录着文化、民俗和历史,而随着岁月变迁,旧的文化符号逐渐不为人知,词语的写法就慢慢发生讹变。四川话中将错就错的方言词正是代表着这种现象。你觉得这好玩儿不好玩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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