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著名的“艺术侦探”,如何从犯罪集团手里拿回失窃的名画?

据中情局统计,艺术品盗卖是继毒品、军火之后的世界第三大犯罪产业。
这个产业是个金字塔结构,塔底有几万人,但是塔尖处也就三四十个人,都是犯罪集团的头目,由他们控制着市场和货源。”亚瑟·布兰德说。
亚瑟·布兰德,这位49岁的荷兰人,在“金字塔”中扮演着一个特殊的角色——帮政府、博物馆、失主从犯罪集团手里拿回失窃的艺术品。
他也许是世界上最著名的“艺术侦探”。
毕加索的情人
2019年3月14日晚,阿姆斯特丹东区,一间简陋公寓的门铃响了。
亚瑟·布兰德打开门,门口站着两个膀大腰圆、刺青一路纹到脖子上的汉子,他们拎着一个绑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大包裹。
布兰德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裹,检查里面的东西:这是一幅女子的半身像,割裂的五官和破碎的色块堆叠其中,典型的立体派风格,左下角刻着成画日期——1938年4月26日。
这幅画乃毕加索为情人朵拉·玛尔所画,在这位现代艺术大师的庄园里珍藏着,一直到他1973年去世,才卖给了沙特王子谢赫·穆森·阿卜杜勒马利克·谢赫。王子把这幅画放在他的超级游艇“珊瑚岛”上,1999年,于法国安提比斯港被盗。
沙特王子悬赏40万欧元追踪线索,结果一无所获,法国警方也无能为力,倾向于认为它已经被窃贼毁掉。
“那种没经验的小偷,拿到画后会第一时间找买家出售,然后他们会发现卖不动,因为这个节骨眼上,根本没人想碰它,而且这个烫手山芋还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于是他们会干脆毁了它。”布兰德说。
直到2015年,布兰德在荷兰的地下市场收到风声,这幅画作为黑社会毒品和军火交易的抵押品,一直在黑市流转,已经换了十几道手了,“显然,它从2002年起就在荷兰的地下世界游荡,我认识的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就收过这幅画,作为某次交易的抵押品。”

朵拉·玛尔

“时间过去这么久,所有权变更了这么多次,根本抓不到原来的小偷。当然,最重要的是把画拿回来。”布兰德说。
这幅画的市场估值在2500万欧元左右,不过,在拥有它的黑帮那里,它却是个尴尬的存在。
“第一,你不能靠正常渠道卖掉它,这会给你招来警察;第二,你也不能用它去忽悠别的黑帮,因为上当那位可能会带着枪回来找你;第三,你不能毁了它,它毕竟是有价值的,但是留在手里,又见不得光,多少有风险;总之,一幅妥妥的名画,落到帮派手里,成了鸡肋般的存在,就是这么个局面。至于我呢,我是来帮他们打开局面的人。”布兰德说。
布兰德先取得沙特王子的委托,然后与合作密切的荷兰警方沟通好,请他们保证“这幅画的现任主人不会被逮捕”。
然后与现任主人谈妥一个双方可以接受的价格,“这种情况,照正常市场价的一折来砍是基本的。”布兰德说。
接着联系上纽约佩斯画廊,请他们派专家验证这幅画的真实性——当年就是佩斯画廊代表毕加索家族将这幅画卖给了沙特王子。
最后,才来到文前的这一幕,布兰德送走两位访客,然后把这幅毕加索挂在自家墙上,抽着烟,一直欣赏到夜深,“这幅画是毕加索的个人最爱之一,真有味道,当年毕加索去世时挂在他家里,如今它挂在我家里了,哈哈。今天晚上,我的家是阿姆斯特丹最值钱的一间公寓!”
不过留给布兰德的只有这一晚时间,第二天一早,保险公司的人就来了,他们将把画带去原主人处。主人收到画后,再给布兰德的账户打入一笔不菲的赏金。
全世界范围内,只有8%的被盗艺术品能够物归原主,一件艺术品丢失两年后,警察基本就放弃了追索。
所以,大量的被盗艺术品在黑市、暗网中沉浮,或深藏于某个见不得光的地窖内,等待着像布兰德这样的“艺术界赏金猎人”去打捞、搭救。
“我在这场游戏中赚不了大钱,但是,我爱艺术,这个工作带给我的还有金钱以外的感动。”
现在,布兰德手上同时做着10到15个被盗艺术品项目,其中一个长期项目是帮助犹太家庭追查二战时期失踪的艺术品。布兰德的日常业务还包括给富人购买艺术品提供咨询服务,帮他们辨别出处和真伪。
猎人的法则
带布兰德入行的是个臭名昭著的荷兰人,叫米切尔·范·瑞恩。
用“苏格兰场”(伦敦警察厅)的话讲,瑞恩要为世界上90%的艺术犯罪负责。他的办公室一度是全欧洲非法艺术品的交易集散地。
布兰德认他作师傅的时候,米切尔已经改邪归正,成了伦敦警察厅的秘密线人,为打击艺术犯罪尽绵薄之力。
布兰德给他当了六年助手,“那几年里,他带我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FBI、伦敦警察厅、骗子、小偷、黑帮、伪造者、盗墓贼、文物贩子、鉴定机构、中介……如果说非法艺术品也是个产业,那这个产业链条上挂着的各路角色我都认识了。”
“每个礼拜,米切尔的办公桌上会出现来历不明的黑货,有些货色要是被考古学家发现的话,会成为全世界的头条新闻,但在黑市上,它们可能露个脸后,就永远消失了。”
这些货色中,最令布兰德难忘的不是哪件艺术品,而是一个炸弹,“没错,货真价实的炸弹,仇家送来的那种。”
六年后,布兰德从一个热爱古钱币收藏的艺术青年,炼成了艺术圈的赏金猎人。
如今,他已经是个中高手。
一桩艺术品盗案发生后,他会先研究作案的手法,看看有没有似曾相识的“痕迹”,“小偷也是有个人风格的,特别是圈里有名的老惯偷,他们会一直重复那几招。”
发现苗头后,布兰德开始打电话,依靠他的地下人脉,追索失物的下落。
最后,线索会通向哪个意大利黑手党,或是爱尔兰共和军的成员,或是哪个荷兰的毒枭,“我给他们打电话,说有这么个事儿,失主愿意出点血,把东西拿回去,想听听您的意思。要是他回答:你他妈在说啥?然后挂了电话,这就有戏了,因为真要是跟这事儿没关系,不是这种反应。”
“接下来只要等着,等他们考虑几天后,会给我回电话,然后指定一个中间人,开始谈价钱。”
名气大了以后,布兰德常常接到黑色人物主动的邀约。
有时候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布兰德先生,我不会告诉你我是谁,但我今晚1点要和你说话,请你到停车场来。”
有时候更像是一次绑架,“好端端走在街上,过来一个已经跟踪了你三天的家伙,对你说:请上车,布兰德先生,我们有点事务要处理。”
听起来挺吓人,其实没什么危险,“你可能是个毒枭,手里有一张伦勃朗,是做毒品交易得来的,后来你发现它是从博物馆里偷来的,不太好卖,那怎么办?你碰上了麻烦,而我是为你解决这个麻烦的人。”
“我们没有私人恩怨,我不在乎你犯了什么法,我只想让这件东西物归原主。”
打的交道多了,布兰德的感受是这些黑道人物很会开玩笑,有幽默感,常常一边聊着段子一边把事儿谈成了,“轻松一点,毕竟,我们处理的不是人命官司,只是偷来的艺术品,对吧?”
希特勒的马
在毕加索之前,布兰德最引以为豪的案例是发现了“希特勒的马”。
这一对巨大的青铜马雕像,出自希特勒最喜爱的艺术家约瑟夫·索拉克之手,整个纳粹时代,它们矗立在柏林的德国总理府门口。
这两匹马见证了二战历史——1939年,希特勒站在它们身后90米处向英法宣战,六年后,就在马蹄下方的元首地堡内,希特勒饮弹自尽。
2015年,透过地下渠道,布兰德收到了这对马的彩色照片,“我乐了,因为这显然是假的,真家伙早就被苏联大炮炸掉了。”
据官方记载,在盟军攻克柏林的战役中,这对青铜马毁于苏军的炮弹。
“太荒唐了,是哪个白痴这么想不开,造了一对3米高的马,还指望以800万欧元的价钱卖掉它们?”
笑归笑,布兰德还是稍微查了一下,他翻看了二战后期的影像资料——就在柏林战役前几天,希特勒从帝国总理府走出来,给希特勒青年团的最后一批士兵颁发勋章。
镜头中,本该是青铜马所在的位置,空空如也,只站着一个警卫。这意味着希特勒在柏林战役前,移走了这些雕像。
“天哪,照片里的马可能是真的!”布兰德醒过神来。
他立刻联系上一位做私家侦探的前克格勃特工,两人溯着照片的线索,找到了这对青铜马——希特勒私人的艺术收藏。
“不可思议的是,它们就存放在德国乡下一座大房子的地窖里,房子的主人还有一个V1型号火箭,一个鱼雷,一个坦克,都是纳粹时代的东西。”布兰德说。
意难平
据布兰德估算,二十年来,他追踪到的失窃艺术品,加起来市场总价值超过三亿美元。
他的职业高光时刻包括——帮牛津大学找回文豪奥斯卡·王尔德的戒指(牛津大学为此付给他三千英镑奖金);
帮大收藏家贾法尔·加齐找回波斯名诗人哈菲兹的诗集手稿;
帮荷兰博物馆找回达利的画作;帮西班牙博物馆找回失窃的中世纪浮雕;帮塞浦路斯博物馆找回拜占庭时期的马赛克镶嵌画……
2016年,布兰德与乌克兰的民兵组织谈判成功,低价买回了从荷兰西弗里斯博物馆失窃的一批17世纪名家画作。
替西弗里斯博物馆找回的画作中,包括荷兰画家雅各布·瓦本的《女子世界》
一系列引人注目的收获让他频频登上报刊头条,媒体管他叫“艺术界的印第安纳·琼斯”。
而这位探险者最大的职业追求,就是能把“波士顿博物馆大劫案”破了。
1990年3月18日,位于波士顿的伊莎贝拉·斯图尔特·加德纳博物馆被盗,两名小偷假扮成警察,将保安绑了起来,然后洗劫了博物馆。
他们共偷走13件画作,价值超过5亿美元,包括一幅维米尔——这位荷兰大画家一生只画了34幅画,《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即他的手笔;还有几幅伦勃朗、马奈、德加,都是艺术界顶流的作品。
伦勃朗的唯一一幅海景画《加利利海的风暴》也在此次事件中被盗
FBI查了三十年,没有结果,他们怀疑窃贼已经不在人世——被黑吃黑,杀人灭口了。
布兰德的看法不一样,“要我说,这些画都在爱尔兰共和军手里,理由?一,爱尔兰共和军有偷画换钱的前科;二,波士顿当地有爱尔兰黑帮,他们和爱尔兰共和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共和军和英国交战时期,大量军火从美国运到爱尔兰,源头就在波士顿。”
“现在,爱尔兰共和军合法了,不用打打杀杀了,但他们以前搞的钱和东西还在,包括这批画,还好好地呆在爱尔兰的某个仓库里,我要是知道是哪一个仓库就好了。”布兰德说。
苦主博物馆悬赏一千万美元,只要能提供画作的有效线索。
要是有一天,布兰德真的把这个案子查明白了,这会成为他职业生涯的“终身成就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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