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放心干坏事,我负责把风
节选自长篇小说《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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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写作最有意思的,是编织故事,写作者可以随意穿插,用各种手法打破时空界限,造成误解,又适时解开,令人眼花缭乱,钻进去就是千头万绪,跟着故事线索到处穿行,直到走出故事的迷宫,二十四岁写这部长篇时,我探索了各种写法,几乎每一章的写法都不一样,叙述视角不断变化,大量采用了蒙太奇手法,不知写的如何,但写时很过瘾。
四周黑黢黢的,非常安静,一丝风声都没有。黑暗中,依稀能辨出几棵树木的高大枝干。地上铺了一层树叶,踩上去发出微弱的响声。我感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这让我特别恼火,恨不得一把按住它。我不知道自己的心跳是什么时候加快的。或许早就是这么快,一直在赶路没感觉到罢了。等一慢下来,尤其是蹲在一处斜坡下探望时,才发现自己的心跳竟然那么剧烈。我丝毫不害怕,就是心跳很快。我擦了擦额头的汗,探头向前方望着。什么都望不见,一片黢黑。我完全是在听,四周安安静静的,毫无响动。这样,我不觉舒了一口气,整个身体有种松弛感。
我一动不动地蹲在斜坡下,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电筒,没打亮,不时探头望望,尽管什么也望不见,时刻保持着警惕,侧耳探听。四周依然安安静静的,没有丝毫异常。我正准备转身回头告诉他们,可以行动了。不料,不远处的房子里亮了电灯。随即,响起了脚步声,似乎是朝着我走来的。这脚步声有些微弱,像是在蹑手蹑脚地走,带着地狱的幽灵气息。难道被发现了?我紧紧蹲在斜坡下,一动也不动。我很想打亮电筒,吓那个人一跳,把他吓跑,又一直没打亮。
肖雄说:“好了,开始行动。”
我们有五个人,他们都是初三的,就我一个初二。我们摸着黑,静悄悄地出了寝室,去翻围墙。正当我们走过水龙头,射来了几股电筒光。雪白的光柱打在不远处的水泥地板上。幸好我们走得及时,走到了楼梯间下面。如果查寝老师不下来,是发现不了我们的。就算下来,我们完全可以乘机溜到寝室后面去。就算他们绕到寝室后面查看有无翻围墙的人,我们也早就翻出去溜之大吉了。但查寝老师既没下来,也没走开,好像在上面转悠。我们只能躲在楼梯间下面,不敢弄出任何响声。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我只好捂住了鼻子。
那些初三的男生,晚上多半不去厕所,大小便都在排水沟里解决。学校所有的垃圾都汇集到这里,所有的污水也从这里排出去。真是说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我捂住鼻子强忍着,心里痛骂查寝老师怎么还不走。非但不走,几个老师竟然在上面聊了起来。电筒光不时射到水泥地板上,晃来晃去,好像有意在跟我们恶作剧。不一会儿,楼梯间响起了脚步声,他们下来了。
脚步声越走越近,树叶窣窣地响。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慢慢地探出头,望了望,不远处有个移动的黑影。这时,楼房里的灯熄了。黑影还在移动,正朝着我的方向。我不觉握紧了手中的木棍,眼不错地盯着那个黑影。风吹了起来,树叶哗哗作响,黑影慢慢移动着,快移动到我身前时,站住了,似乎他也在探听什么。随即,我听见他在叫我。原来是肖雄。我差点挥棍子打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肖雄蹲下来,细着嗓音问:
“怎么样,这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没有。就是刚刚灯亮了,又熄了。”
“我看见了。”
这时,另外几个人也过来了。他们一一说了各自查探的情况。
其中一个说:“动手吧。”
肖雄摆了摆手,意思是再等等。
我只能捂着鼻子忍耐着。果然,又来了几个老师。幸亏我们没走,一走出去,铁定会被他们从上面看见的。下来的老师,已经下到了转角处,电筒光射了出来。我们所在的地方,被一堵墙挡着,电筒光射不过来。后来的几个老师也下来了。看来,学校果然加强了查寝的力度。这原因,应该出自我们上次的“掀锅事件”。这事引起学校的极大愤怒,第二天早自习挨个追查。陈谢良的手没洗干净,沾着锅底灰,就暴露了。禁不住严刑逼供,他抖出来了所有人,除了我。过一阵子,老师们还是会放松的。
肖雄挥了挥手,蹑手蹑脚地走了。我们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由于各种污水秽物,尤其是食堂和学生洗餐具后排下来的水,整个地板滑腻腻的,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在地。我们猫着腰,就像一群老鼠,在黑夜里的臭水沟边迅速移动。老师们还在被臭气熏着时,我们已经翻出了围墙。围墙外是一片橘树林。我们摸着黑,在橘树林中穿来绕去。凉风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我走得很快,众人在后面紧紧跟着。路很难走,磕磕碰碰的,很多碎石片,一直是斜陡的坡。一丛一丛野草,在风中发出嘶嘶的响声。到处是枯枝败叶,刺藤满地乱长,形成蓬乱的荆棘丛。道路越来越难走。我紧着步子,还是走得很快。山中非常安静,有鸟儿不时鸣叫。我们得爬上山顶。走到后来,简直已经没路了。幸好我带了一把刀,那种在五金店买的长刀,便一路劈砍着,为他们开路。放眼四周,全是起伏的山。我们一直往上爬,爬进了深山里。高大的树木,密密层层的枝叶,透不进光来。山中特别幽暗。地上积着一层厚厚的松针,软绵绵的,很光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马近东边走边骂杨茂国。去山顶,是杨茂国的主意。
他说:“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山顶。”
“去山顶?”马近东不赞成,“怎么去?”
“有条路,我走过。”杨茂国征询地望着我们,“就当是一次爬山,你们去不去?”
“好吧,就去山顶。”我说,“但我们不能事先让他知道,上山之后再教训他。”
我们终于到了那个地方。众人不觉都舒了一口气。天很黑,正好可以掩护我们。一切按计划行动。行动计划是肖雄安排的。那天,他邀我入伙时,没把具体安排告诉我,说要等到动手时才告诉我,当晚,却又告诉了我。肖雄五大三粗的,做起事来倒是很谨慎。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们还摸了几次点。我们聚在一起,又商议了一番。
我说:“好的,那我先去了。”
我便摸着黑走了。
道路平坦了些,好走了许多。我们走出树林,快到山顶了。我叫他们快点,一面猛劈路旁的荆棘。那把刀很锋利,握在手中一挥,小树木应声而断。走到山顶时,一个个都累得倒在地上,直喘粗气。山顶的风很大,呼呼地吹。学校坐落在山脚,俯望下去,居然只有那么点大。整个小镇就在脚下。四面全是山。休息了一会儿,杨茂国向我使了个眼色。我点了点头。于是,他一把抓住了陈谢良,推搡到一块大石头边。陈谢良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些愣愣地望着向他围拢过去的众人,激动地说:
“你们想干嘛?”
“想干嘛?”杨茂国吐了一口唾沫,“老子倒要问问你!你他妈的都干了什么?”
陈谢良嘴硬,还逞威风。
“给我打!”杨茂国恶狠狠地挥拳头就打。
众人对陈谢良一顿拳打脚踢。
我等于是在一旁看着,不用插手,只需把风和接应。这是我们早就说好了的。他们的身影在黑暗中晃了晃,便消失了。我还是蹲在斜坡下面,静观变化,一旦有危险,随时向他们发出信号。我的心跳不再那么快了,平和了许多。过了不知道多久,感觉没过多久,又似乎过了很久。我再也耐不住了。他们却没有发出任何接应信号。
四下里一片寂静。我探头望着前方,黑黢黢的,模模糊糊能辨出房子的轮廓。我焦急地等待着。又过了不知多久,还是没有接应信号。我只好摸着黑,蹑手蹑脚地朝房子走去。原计划顶多二十分钟,他们就发出信号,我便去接应。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过了二十分钟,或者还没到,反正感觉时间过了很久了。我一看表,根本没到约定的时间。没有任何响动,他们肯定不至于被发现。我慢慢走着,地上的树叶发出噗兹噗兹的碎裂声。
走到墙根下,我贴着墙,附耳倾听,什么都听不见。于是,我就走到接应的地方,坐着等。或许,时间还没到,是我心太慌乱的缘故。坐在黑暗中,我大口大口地舒了几口气,甩了甩胳膊,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远处的街上,还亮着一些灯,车声时不时传来。我坐着等,站着等,就是等不到他们发出的信号。到底怎么回事?安安静静的,能发生什么事呢?我又开始着急,恨不得爬上去一探究竟。
无奈之下,我只得在黑夜里踱来踱去。我知道,是自己太紧张了。如果不是非得等着接应他们,我想,绝不至于这么紧张的。正在我焦急等待着时,一辆车开了上来,两股白刺刺的光柱,在黑夜里闪烁。我所在的地方,位于房子后面,是一片树林。但在那一刻,我着实吓了一大跳,以为车是向我开来的。车停了,马达声轰然熄灭,车灯也熄灭了。四周的一切,又陷入了黑夜深沉的寂静中。
我也知道,夜里那么黑,出点差错,不能全怪他。但我气愤的是,他为什么要供出所有人,尽管并没有供出我。我们早就定过规矩,有谁被抓,不能供出别人,打死也必须自己一个人承担。
“我受不住了。”陈谢良瘫坐在地上,哭着说,“他们打我,逼我,威胁我,骂我……我实在受不住了。我没别的办法。”
“如果是我被抓了,”杨茂国愤然道,“我就不会供出任何人。”
“你去试试。”陈谢良满脸是泪,“你们也不想想,那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吗?就算我死不承认,学校就会相信,真是我一个人,一口锅一口锅地扛了扔出去的?我有那个本事?”
这话一出,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想起那晚的行动,心里还是很痛快。
“算了,这事到此为止,谁都不用再提了。陈谢良,”我望着他说,“今天之所以要教训教训你,不全是这件事。你这人,以后能不能嘴紧一点,不要把什么都说出去。我们的行动,你可以不参与,既然要参与,就必须按规矩来。”
陈谢良被我们打了一顿,还是愿意和我们一起。我们坐在山上,嘻嘻哈哈地东拉西扯,大家又像兄弟一般。我们对着连绵起伏的大山,齐声高呼。我们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学校被我们踩在脚下,小镇被我们踩在脚下,整个世界都被我们踩在脚下。
我一路狂奔,总觉得有人追了上来。我加快脚步,不顾一切地狂奔。我感到四周的一切,都跟着我在一起狂奔。警笛声还在我身后轰鸣,那急促的声音,就像是在催逼着我,在追赶着我。脚下磕磕碰碰的,我不管上坡下坎。树枝抽打着,荆棘丛羁绊着,我丝毫不减速。我仿佛是在跟自己赛跑,跟时间赛跑。我不敢跑上大路,不敢跑回学校。我向山顶跑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停下来。我知道,没人追我,但总觉得有人在追。警笛声消失了,但总觉得还在耳边轰鸣。
山路越来越陡,越来越崎岖,我不得不慢了下来。但我还是使出浑身的力气,拼命向山顶跑去。跑到山顶时,我倒在草丛里,望着黢黑黢黑的夜空,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我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紧紧握着一支电筒,竟然忘了打亮。于是,我打亮电筒,直射着夜空。夜空还是黢黑黢黑的。小镇沉没在黑夜中,依稀亮着几点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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