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白话短篇小说
文/肖旭
主要讲“三言”和“二拍”。在明代，短篇小说和长篇创作一样，也是十分兴盛的。
短篇小说主要指白话的话本和拟话本。话本在明代之初期，都是以单篇的形式流传的，后来才盛行白话短篇小说的编辑成集。《京本通俗小说》是现存最早的话本小说集。当时话本不仅有说书艺人继续讲说，而且也出现了文人模拟话本创作的白话短篇小说，即拟话本。 拟话本和话本同之点，就在于他是专拱阅读的案头文学。拟话本的出现，标志着宋元以来的话本文学逐渐脱离了口头创作的阶段而成为文字的书写文学。
在话本、拟话本的整理创作方面，功绩最著的是冯梦龙。冯是我国文学史上著名的通俗文学家，他毕生从事戏曲、民歌、白话小说等通俗文学的搜集、整理和编辑工作。他是晚明通俗的文艺大师。在文学主张方面，他主张“情真”,要求作品表现真情实感，他还要求作品内容要“理真”一一即写作不一定要求真人真事，允许虚构，但要合情合理，这样就可以发挥小说的感染作用。冯梦龙在白话短篇小说方面，选编、整理、刊行了话本小说《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总称“三言”。“三言”中每个短篇小说集各四十篇，共一百二十篇。其中包括宋元明话本和明代文人的拟话本。其中约有三分之一是宋元旧篇，三分之二是明代的话本、拟话本。冯梦龙的“三言”问世以后，很受欢迎，于是书商们纷纷要求作家们编著话本和话本小说。
凌濛初根据书商的要求，他开始编著小说，他根据“古今来杂碎事”加工创作了《初刻拍案寓惊奇》和《二刻拍案察惊奇》，合称“二拍’。这两部书共收了七十八篇作品，故事大都有源，但在原书中仅是记叙旧闻，至凌濛初则推广成生动的故事。
我们将“三言”与“二拍”加以比较，可见“二拍”有更多的封建说教、宿命论的观点和色情描写。“三言”、“二拍”的影响很大。明末抱瓮老人选了“三言”和“二拍”中的四十篇，编了《今古奇观》，这是流传最广的白话短篇小说选集。
什么是“三言”、“二拍”?它是明代五个白话短篇小说集的简称。“三言”是指《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三个短篇小说集，这是作家冯梦龙在搜集宋元话本及明代话本、拟话本的基础上加工编成的，每集四十篇，共一百二十篇，内中包括编者的创作。
“二拍”指凌濛初创作或根据他人作品改写的两个短篇小说集，《初刻拍案惊奇》和《二刻拍案惊奇》一共七十八篇。“三言”、“二拍”是代表明代的白话短篇小说的著名的专集。
下面分析“三言”、“二拍”的思想内容。其内容非常复杂，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三方面：
一、“三言”、“二拍’中数量最多的是暴露社会政治的黑暗、礼教的虚伪、封建家庭内部的矛盾，以及僧尼道士的淫乱情况。主要分析两篇作品：《沈小霞相会出师表》、《滕大尹鬼断家私》。
《沈小霞相会出师表》是反映明代政治斗争的一篇作品，是在真人真事的基础上加工写成的，反映的是明代严嵩父子专权时，他们打击异已，进行政治迫害的无数冤案中的一件。作品写沈炼慕孔明的为人声手录《出师表》时常背诵。这个人很刚直，他敢于直接和严嵩父子斗争。我们知道，严嵩是明朝后期的奸臣，他和儿子严世藩，笼断着朝政，横行无羁，在官场上造成了“万般皆下品，只有奉承高”的歪风。沈炼书写了严氏父子招权纳贿，欺君误国的十大罪状，被流放到国外，在宣化得到贾石的帮助，虽被流放，他仍然继续进行斗争。最后被诬为通虏要犯处以斩刑，并诛连家属。他的长子沈小霞被捕后，在押送途中，经爱妾闻淑女用计，得以逃脱，藏在沈炼的好友冯主事家中。八年后，严嵩父子倒台，沈炼得到平反，沈小霞以《出师表》为相认的信物，与贾石相会，得以安葬父亲，并与母亲、弟弟团聚。这篇小说的作者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他关心国计民生，能从大处、高处着眼，选择了通过沈炼和严嵩父子以及爪牙的矛盾斗争，揭露了明朝最高统治者的昏庸、残暴，祸国殃民。小说以《出师表》作为小说的主要关目，在作品中起着关连情节的作用，并且作为沈炼政治品格的象征。小说描写了沈炼主动向严嵩父子作斗争，他大义凛然置个人生死于不顾。贾石、冯主事等人敢在严重的政治恐怖之中支持和援助沈炼一家， 这就表现人们对忠臣和奸臣所不同态度，说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作品通过对权奸、鹰犬的揭露，对统治阶级的残暴毒辣揭露的相当深刻。特别值得提出的是小说刊行的时候，在明朝正是阉党魏忠贤专权、朝政腐败不堪之际，因此说，这篇小说抨击结党营私的权奸是有其现实意义的。
《滕大尹鬼断家私》(《古今小说》卷十)是写明代的现实生活，小说写明代永乐年间北京附近香河县有个倪太守，他赚了一个大家业，他独子倪善继，眼巴巴等着继承这份家私。但不料79岁的倪太守纳了一妾又有了一个小儿子，于是就展开了一场财产继承权的明争暗斗。倪太守为了保住幼子，并使他得到一份家私，生前伏下了锦囊妙计，结果他的儿子还是没有斗过死去的老子。判断这个案的膝大尹见财起疑，他把倪太守埋下多年的金子攫为己有。作品描写封建阶级内部的矛盾，矛盾的焦点集中在钱财上，作者用一份家私做镜子，照出了官僚地主阶级一群人的心底面目，透视了这个阶级内部，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本质。倪太守苦心处理家产的情节，是封建大家庭兄弟相仇，父子相猜的真实写照。倪太守将大批金银埋藏起来，不让家里任何人知道，他把遗嘱表在画里交给他的爱妾收藏，让她等到孩子长大以后，把这个画拿到官府里诉理。这个办法是处在矛盾漩涡里的倪太守挖空心思想出来的没有办法的办法，真是尖锐复杂的家庭矛盾逼出来的。这办法的稀奇古怪，就恰好说明了矛盾的尖锐复杂。小说描写了家庭财产的纠纷，使父子、兄弟连装在表面上的情义几乎都看不见了。这说明在金钱面前、宗法关系及维系宗法关系的孝顺等道德观念，都已失去了尊严而无能为力了。并且通过这个家庭说明了金钱利害关系，在社会上已经是相当的普遍而深入。
二、描写市民生活。这部分内容为研究明代社会提供了极其丰富生动的历史图景。
话本和拟话本中很多的作品是以工商业活动为描写内容的，以工商业者为描写对象。作者在对商人、商业活动的描写上，反映了对传统观念的突破，表现了新的思想观念。对商人由过去的看不起变为正面的歌颂他；对商业由过去的视为贱业到看到它的重要作用。话本、拟话本作者毫不掩示的鼓吹暴利思想、金钱第一，这和传统的读书、务农很不相同，因此我们说短篇白话小说中的这部份作品，它突出了特有的时代气息，这在过去的文学作品中是没有的。
《施润泽滩阙遇友》这部作品是描写小生产者发财，反映资本主义萌芽的东西。小说写苏州府吴江县盛泽镇丝织业繁盛的情况，书上一段“镇上居民稠广，……积聚绫罗之地。”小说具体形象的反映了当时城镇繁盛的情况。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施复是个小生产者，他由于生产条件比较好，劳动状况比较好，因此赚了一大笔钱。有一次在偶然的路途中，他拾到了别人丢失的银子，他就将银子归还了原主。后来在他做生意碰到困难的时候，他得到了别人的帮助，度过了难关，又发了一笔意外的财产。于是就写了这个扩大剥削增加雇工的过程，真实地表现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从小生产者分化出来的情境。施复拾金不昧，后来他与朱思之间的交往表现明代中叶手工业者的思想感情。在施复看来，昧人钱财可能于道德有关，是不能做的，而雇工剥削是合乎情理的。这种思想，典型地表现了正向资产者转化的小私有者的心理。我们说这是一篇最具明中叶时代特征的作品，小说透露出资本主义萌芽的信息，这是“三言”中在经济领域描写手工业者的作品，也是中国小说史上触及到中国资本主义萌芽这一崭新生活课题的第一篇作品。
《转运汉遇巧洞庭湖》(《初刻拍案惊奇》)，这篇作品写一个破产的商人文若虚，他在破产的情况下，就随着海外经商者的客船去经历世面，结果他赚了一笔钱，他从海外拣了一块乌龟壳，结果发现里面有许多宝珠，于是一下子他就成了百万富翁。小说反映了明代海外贸易的规模，反映了在资本主义萌芽中商人渴求发横财去投机冒险的心理。
《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写商人蒋兴哥专走广东做买卖，贩运珍珠、玳瑁、沉香之类。由于常年在外，妻子王三巧在家中就有了外遇，当然最后夫妇还是和解了。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将王三巧的外遇只是作为一个过错来写的，并没把王三巧写成淫乱的人。作者在这个人物身上承认了人性，小说表明了市民爱情的特点，这就使封建贞操观念退色，偷情外遇现象多了，作品反映的是商人思想和生活。我们说这些反映市民生活的作品。它的价值不仅提供了历史资料，更重要的是塑造了商人形象，反映出感情和思想意识。
三、爱情主题有了新的发展。在话本拟话本小说中，城市商人、下层人民成了爱情主题的主人公。市民阶层从自身的利益出发，同封建主义有着不可克服的矛盾曾他们反对封建礼教反对禁欲主义，比较强调当事人男女双方的欲愿，把彼此的情投意合放在首位，他们的封建贞操观念、门第观念、等级观念都比较淡薄，并且具有男女平等、尊重妇女的进步倾向带有人文主义的特点。
《卖油郎独占花魁女》写一个挑担卖油的小贩秦重和名妓辛瑶琴的爱情故事，辛瑶琴在逃难中与父母失散，被卖为妓女，成了临安城里的名妓，被称为“花魁娘子”。她结识的都是王孙公子，这些人只是“买笑追欢”，随意的凌辱她。卖油小贩秦重非常倾慕花魁娘子，他就辛辛苦苦积攒了银钱去会客。花魁开始对秦重表示厌恶，但秦重却恭恭敬敬非常体贴地照顾她，这种诚恳相待的态度，深深地感动了花魁女。这时福州太守吴八公子，因美娘不愿接待他，就把花魁女抛在僻静的地方。秦重见到之后，就用暖轿把她送回家。这时花魁将秦重的真情与公子王孙的行为对比之后，真正感觉到秦重“知心知意”、“是个志诚君子”，于是主动提出要嫁给秦重，并表示“布衣疏食，死而无怨”。卖油郎以他的诚笃，以他的真情去感化了一个名满临安的花魁，使她看清了比门第、财富更为可贵的、更为要紧的东西，那就是真正的爱情，相互尊重，在日常生活中互相关怀。在明代资本主义因素发展的工商城市，秦重式的胜利，也就是家业的日渐上升和占花魁的艳遇，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作者的婚姻观念，显示了市民在爱情婚姻上的胜利。过去的短篇小说，如唐传奇写妓女的爱情多是文人为男主人公，在这些故事中郎才女貌是结合的基础，门第观念造成了爱情的悲剧。这篇小说写妓女与嫖客的关系，没有落入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老套子之中。小贩成了爱情的主人公，他不是靠文才、家财、功名去赢得爱情，而是靠他的真情去独占花魁，击败名门子弟，小说表现出新型的市民婚姻观、婚姻理想，这就是婚姻以爱情为基础，要尊重女性。小说告诉我们，只有这样的婚姻，才是幸福、合理而平等的。作者所表现出的新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是值得注目和深思的。我们说即使是写文人与妓女的爱情，话本中也表现出新的时代特点。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写名妓杜十娘因被官僚子弟李甲抛弃、转卖而自杀的悲剧故事。杜十娘这个形象，不仅富有个性、斗争性，而且进发了新思想火花。杜十娘是个被侮辱、被损害的风尘女子，她聪明，美丽，有阅历，有才智，作者着重写了她的多情。杜十娘的一生都在追求真挚的爱情，她渴望从良，但主要不是找归宿，她择偶的着眼点，不是在金钱、地位、才貌上，她追求真正的夫妻生活，追求爱情中的人格平等、尊严和自我价值，她的着眼点在“情”。她对李甲的试探也主要看对方是否有情，当她发现李甲要把她卖给孙富时，交易尚未成交，万金的金银珠宝，李甲并不知道，只要让李甲知道这一点，那一千两银子的交易就不能成立。但杜十娘并不做挽回努力，她不把自己当作他人的附庸品，向李甲委曲求全，更不把自己降为商品而用金钱向孙富赎买。她发现了李甲无情，把她视为商品，愤而投江，以一死表示了做人的尊严。她的死是一觉醒的妓女向封建制度进行最大限度的斗争。
杜十娘敢于反抗，对爱情的渴望，对自我价值的追求，表现了市民阶层新女性的特点，她身上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征，反映着明后期以情反理，要求个性解放的思想。作者在篇末特意提出了“情”字，这就反映了在爱情题材上所具有的时代特征。杜十娘的悲剧，是在封建势力和市侩势力双重压迫下的悲剧。杜十娘生活的时代，一方面封建势力还很强大，不允许一个下层女子的正当要求；另一方面，封建势力市侩化了。杜十娘的悲剧不主要决定于李甲的个人品德，而主要决定于包括李甲在内的上层人物身上所反映出来的社会因素，那就是封建势力的市侩化。明中叶以来统治阶级日益腐朽，封建势力与金钱势力，在思想上、人事上互相渗透，赤裸裸的物质利益的追求与金钱财富的占有掠夺，动摇着传统的封建伦理道德，李甲受不住金钱的诱惑，他把杜十娘作为自己的附庸品，以现金卖了她。作者在揭示杜十娘的悲剧社会根源时，写出了时代的特征。
话本小说中辛瑶琴、杜十娘被作者在人格上予以同情肯定，并进而歌颂，这是一种新的社会意识在文学上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