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我九十高龄的母亲,恭祝天下所有母亲母亲节快乐!
到底无锡的庙桥镇有没有庙,有多少座庙,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反正即使有庙,我也不是带着闲情逸致来逛庙的,没有亲见过那里庙的尊容,仿佛那些庙都穿上了隐身衣,相对于我来说就是形同虚设。而桥是一定有的,星罗棋布的河道上,每隔一段距离,河面上就架有一座桥,以供红尘俗世中的男女汹涌着通向幸福生活的彼岸。
然而属于我的那座桥,猛然间断了!
1993年的苦夏非常难熬,一边是高考落榜的现实,一边是渴慕已久的大学生活,断裂的桥下,流淌的是绵绵不绝的伤悲和落井下石的飞沫。我接过母亲递过来的四百元钱,钱上还留有母亲手心里的汗渍,这是让我去复读的生活费用。背上书包,想着母亲深夜里的长吁短叹,我咬咬牙偷偷坐上了从家乡去江苏无锡打工的客车。
刚刚走出高中校门的我,没有一技之长,在常州和无锡的街头东游西逛了十余天,也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工作。更为困窘的是,口袋里的现金所剩无几,仿佛是我饥饿干瘪的肚子,早晚发出危急的信号。我只好混迹于一群下货(码头搬运工)的老乡之中,日日斜靠在桥头的石柱上,等一只只货船轰隆轰隆地开过来。然后赤膊上阵,然后汗流浃背,然后咬牙切齿……将船载的几百吨货物快速搬运上岸,上车,一车车运走,然后累瘫在桥头,摸着红肿蜕皮的肩膀,看着搬空了的货船,像抽空了身体的自己,任由宿命的河水拍打着、摇晃着,停泊在命运的码头……
天下的母亲都是神探狄仁杰。目不识丁的母亲,在千里之遥的安徽闭塞山村,居然打听到我的下落,还竟然委托同学写来了信——信上说,你平时也没做过什么重活,不要在外蛮干了,还是回来认真读书吧……信上说,如果不能让你读书成人成材,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无论如何我都要完成你父亲临死前的托付……信上说,你回来认真复读一年一定能考上大学的;我在土地庙前跪拜过,菩萨都在签上说你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我的书包和课本已经丢弃在无锡的河道里,我的青春和梦想已经溺亡在庙桥的河水中……复读无异于服毒,年少无知的我为了摆脱母亲关注的视线,又偷偷离开无锡庙桥辗转到张家港东莱。在母亲那一边看来,应该是一去杳无音讯了!
然而,张家港也没有我的家!在黑漆的夜里,在失眠的灵魂里,家乡的土地庙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我眼前:一棵老树,荫庇着一座古庙;一位老母,跪求着一位神灵……我虽然咬着牙强忍着不与家人联系,但深夜里愈发清醒的眼,会透露我内心的秘密,家乡有母亲的期盼,家乡有母亲的土地庙,家乡有未实现的梦想……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一座庙桥的拱桥突然断裂,一把撑开的雨伞降落伞一样,伞下是我白发苍苍的母亲……疲惫后的昏睡,噩梦中惊醒,满脑子都是母亲寻找我的镜头,满眼都是母亲掉下桥的情节。母亲怎么会出现在无锡的庙桥,又怎么会遭遇断桥……
凌晨五点的张家港,我匆匆骑上自行车,从东莱出发,经过江阴,转道常熟,骑往常州,最后抵至无锡,已是夜里十二点了!万家灯火在我的泪眼里,星星点点,照见远在家乡的母亲泪眼中的守望……
时隔半年之后,我又重新回归到紧张的备考气氛中,但相对于无锡庙桥的那段负重时光,读书已经不算是什么艰苦的事儿了!不知道到底是庙里的菩萨保佑,还是劳动改造确实有助于发愤图强,总之在一番辗转之后,我就成功地成为大学中文系的一名学生了!时至今日,当我想到在无锡庙桥的经历,当我面对生活中大大小小的坎坷,我都深深懂得,在凡俗的尘世间,即使没有看到庙宇,即使没有任何菩萨佑你,但只要有母亲在,只要有爱在,就肯定会有安稳的桥梁,引你安全抵达幸福的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