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这提心吊胆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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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曾 瑞
这件事,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形成文字。我不在现场,不清楚真相。虽然朋友圈每天有大量的信息,但我已经分别不出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很多自媒体为了流量,极度夸张煽情,不惜吃人血馒头。所以,我一般选择不看。那些看似可靠的小道消息,真的可靠吗?
应该是二十多天前,传出一张微信聊天截屏,说钟院士也感染了,说得那么确凿无疑。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并非真的。我不知道发出这样消息的人,是如何获得信息的,又是出于何种目的。类似的事很多。我无意指责发出这样消息的人。因为只有真相的严重缺失,才会导致谣言满天飞。
前段时间看《东周列国志》,关于谣言,太史伯阳父启奏周宣王时是这么说的:“凡街市无根之语,谓之谣言。上天儆戒人君,命荧惑星化为小儿,造作谣言,使群儿习之,谓之童谣。小则寓一人之吉凶,大则系国家之安危。荧惑火星,是以色红。今日亡国之谣,乃天所以儆王也。”撇开古人的神秘论不谈,至少他们认识到了谣言不一定惑众,其实有预警的作用。试看此次七君子的遭遇,又能说什么呢?
1月31日的日记中,我写过:“面对正在发生的事,我往往不知该说什么,言论的边界,也几乎不能再说什么。刻意的沉默,绝非麻木,而是对真相的尊重。这期间,别人可能会写诗,写杂文,但我写不出来,只是每天默默地关注。我觉得,相比任何文学化的文字,此时最需要的是真相。而真相不在我们手里。”现在,我要试着表达,哪怕仅从个人开始。
前期,朋友圈里转发着各种视频,那些医生护士一片哀嚎。不管怎么说,医护人员是冲在最前线的,他们承担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与焦虑。看着他们情绪崩溃,公开向社会求助,我心里是冰凉的。连救人的人都在呼救,你还敢说情况正常吗?后来,这类视频渐渐少了,情况或许有所好转。安心的让医护人员救人,这是一个社会最基本的保障。
虽然不在现场,但此次疫情蔓延之广,哪里又有一片净土?可以说,整个中国都是现场,只分轻重而已。1月23日,武汉封城,紧接着全省响应。因无法回恩施老家,我只得在广州紫叶家过年。1月28日,村口设了路障,开始封村。大喇叭也在一刻不停的宣传不准聚会,不准出门。空中有直升机定时飞来巡逻。随之而来的,是物价全面上涨,口罩断货……
2月3日,紫叶开始在家办公。一星期后,公司要求复工。因为没有口罩,有些人又过不来,大都申请继续在家办公。行政部不允许,说,你们可以打的上班。又说,你们都不来,我怕领导发火把你们都辞了。又说,如果因为没有口罩不能来上班,辞退你们怕传出去影响不好,所以必须来,你么自己想办法。后来,公司开会,还是决定待工一星期,工资只按最低保障的70%计算。紫叶苦笑说,这一个月的工资可能还不够交房租。
公司的做法我能理解,老板们的压力要大过任何员工。只是,在实际操作时,能不能多一点点人性。在这里谈人性,似乎已经很奢侈。而这是人之为人的基本。现实是如此荒谬,处处充满无耻,但我还是希望每个人心底能多一份善。我们本来就是人,做一点人该做的事,有那么难吗?
藏族朋友朗杰毕业后不甘心打工,开始在九寨做婚纱摄影。2017年,稍有起色,不想一次地震,碎了一切。只得去成都,握绵薄之资,从头再来。刚刚两年,又遭此大疫灾年。他叹息生意无望,房租成累,信用卡都刷爆了。问房东能不能免一点租,房东说,我也不是有钱人啊。娇妻待产家中,他焦灼不堪,又无计可施。本来,我们计划这个春天在凉灯拍一个关于黄于纲的纪录片,也只能搁置了。
1月4日,我们专程去凉灯踩过点。因紫叶父亲病危,我提前回了广州。那时,我已通过朋友圈得知疫情。回来后胸部闷痛,心跳加快,我很担心。1月11日晚,在镇上医院做了检查。镇上医院设备简陋,所谓检查,不过是验了血。结果显示并无问题,医生开了感冒药。两天后情况更严重了。夜里又去镇上医院,急诊医生冷冰冰的,坚决不开药,要我去市里检查,结果我们吵了一架。
1月14日,紫叶父亲病逝。我们从广州急匆匆赶回处理后事。这期间,胸痛如故,一直忍着,连紫叶也不敢告诉,心想睡一觉醒来可能就好了。早上醒来的那一刻,确实好了,浑身舒坦,但过不了几分钟,疼痛又袭击而来,伴随一整天。疫情已经严重起来,更是莫名恐慌。1月20日,回广州拿东西,我决定再去医院做检查。当时还没什么人戴口罩,有大妈见我们戴着,纷纷侧目,还窃窃私语,带什么口罩,戴口罩死的更快。不知她们现在是否安好。
全面检查后,显示是运动过量,导致胸部损伤,并无大碍。那天呼吸科已经有不少人排队候诊。医生很忙,连药都没给我开,嘱咐不要过于紧张。顿时松了口气,也忘了问需不需要吃什么药。在凉灯时,确实走了很多路。有天从二组到三组到四组到五组又回到二组,我们徒步了接近20公里。尤其最后从山根爬到山顶一段,已到夜里七八点,四周黑漆漆的,没有手电照明,爬着隐隐翻白的盘山路,我是又累又饿,浑身虚脱。
广东的习俗,居丧期间不能走亲串门。我们计划过年出门玩一趟。没想到,疫情很快失控,全国封锁。原本就无心过年,疫情如此严重,更是无情无绪。在凉灯我们睡的是帐篷,受了风寒,广州又连日降温,加之几夜失眠,咽炎犯了,感冒很严重,胸痛还在持续。我是特别焦虑,每天偷偷量体温。最后只得不看朋友圈的任何信息,每天读书,看电影,去田野散步,转移注意力。
2月20日,村口的路障还在,把守的人撤了。我们去了一趟紫叶姐家。其余村仍在严防,进入要测体温。村口一律油布搭一个帐篷,飘一面D旗,竖一块红布标语:串门就是自相残杀,出门等于自寻短见。真是杀气腾腾。
待工一周后,紫叶要回广州复工。我是湖北人,听说过去要集中隔离十四天,只得继续留守乡村。胸部仍在痛,莫名担心。叫紫叶把检查结果拍给我,发给一位朋友,让她做医生的闺蜜看看。看后说,没有大碍,运动损伤不会那么快好,叫安心养着,顿时一块石头落了地。转眼又过了一周,只跟紫叶联系了两次。昨晚问她回不回。她说,每天坐公交挤地铁的,虽然防护做得很好,也不知安不安全,不敢回。听后一阵心酸。
这些无非是个人的琐碎。但我只关心个人,越是个人的,越是真实。那一串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鲜活的个人,并非悲剧发生了多少次,而是重复了多少次。相比那么多的人,我们算是幸运的。能用幸运这个词吗?我内心没有丝毫安慰,只是充满悲愤,多说一句就想骂人。米沃什说过,一件事会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就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在这里,我们没有保障,没有安全感,不过是提心吊胆地活着。
现在,已经有很多人跟紫叶一样去城市上班了。我相信大家都做好了防护。在此,我且把朋友告知的一些防护措施贴出来(是医生朋友告诉她的),以供大家参考。戴口罩不用说,还有护目镜和手套。手是最容易接触的。回家洗手后,用盐水清洗鼻子和口腔。一定要多喝热水。每天吃维生素C和E,增强抵抗力。早餐吃一个鸡蛋喝一杯牛奶,保证营养。多休息,不要熬夜。可以买个紫外线灯,回家或去到公司,衣服鞋子包包都可以照一下。口罩照射后,可以多用两天。在这提心吊胆的人间,我们只能做好自我防护,度过这个特殊的春天。
广州今天26度,挺热。在村里,我已穿起了短袖。专家们说,病毒会在32度高温后,自动消失。还有6度的距离。但我们不要掉以轻心。昨天跟黄于纲联系,说到今年的计划只能全部推迟,等着疫情过去。他窝在铜官画画,老婆带着孩子天天上网课。最后,他苦笑着说,孩子们哪天开学了,可能就真的结束了。希望到那一天,我们可以毫无防备地走进阳光里,对见到的每一个人说一声:你好,辛苦了。
202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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