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适:吾乃草圣!

书法微课2019-02-17 08:55:00

“平生青白眼,未肯让阮籍”这两句诗是林散之写给高二适的,很形象的描述了高二适先生做人与治学的风格。这两位书法大师在二十世纪同寓南京,过从甚密。

1965年,高二适与郭沫惹打了一场关于《兰亭叙》真伪的笔墨官司。郭沫若鉴于南京附近出土的东晋墓石拓片的书体与兰亭序笔迹迥异而断定兰亭序不是王羲之所写,而高二适则举出种种可靠事实,认为兰亭序的确出于王羲之手笔。

他在给章士钊的信中写道:“适累日惶惶不安于室……适人微言轻,知文坛有人把持,顾为书艺兴废,不甘作寒蝉……”当时以高二适一个文史馆馆员的身份竟然质疑位高权重的郭老的论断,确实是冒着被“世人矢的,被人唾嗓”的风险,不免为世人侧目。林老驰书声援他道:“谁论兰亭伪,应寻定武真。千年仍聚讼,一议足推陈”。

1965年作 “兰亭论辩”致章士钊五札

这场笔墨官司影响很大。二适先生做了《兰亭序真伪驳议》一文,写出来后没有报纸敢于刊载,笔墨官司通过章士钊那里一直打到毛主席那里。毛主席看了高二适的文章后说:“笔墨官司,有比无好!”令报纸刊载,一月两见报刊。这场关于《兰亭叙》的辨难一时间成为海内佳话。许多书法家和书法史研究者正是通过这篇文章认识了高二适先生。

高二适纪念馆中毛泽东书法碑刻

“笔墨官司,有比无好”

高二适先生自幼出身于江苏东台一个私塾家庭。后入东台小学读书。14岁时以全县第一的成绩毕业。继而入扬州中学,因家贫辍学返乡任当地立达小学的校长。民国17年考入上海正风学院。第二年考入北平研究院为国学科研究生。2年后因病返乡。他15岁通读《古诗源》,19岁读《杜诗镜诠》,20余岁起研习《山谷全集》,29岁起读陈师道诗。书法方面,早年喜临《明征君碑》、《曹娥碑》、《兰亭序》、《龙藏寺碑》以及钟、王书法,民国23年,他的诗被国民政府河北电信管理局总工程师陈树人赏识,被陈举荐至南京。任国民政府侨务委员会科员,与社会名流章士钊、于右任、胡汉民、柳诒徵等相过往。与章订忘年交,自始研易学。“七七”事变后,转任立法院秘书,随迁重庆。1963年经章士钊引荐,被聘为江苏省文史馆馆员。在文史哲、诗词、书法的研究和创作方面,成果卓著。著有《新定急就章及考证》、《<刘梦得集>校录》、《刘宾客辨易九流疏记》、《高二适书法选集》等。

泰州高二适纪念馆

高二适先生精于书法,但不欲为人知。一直到与郭的《兰亭》辩难之前,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个大学者和大书法家。他平常很反感人称其“书法家”。他认为一个读书人被别人称为书法家实质是一种贬义词,似乎是这个人除了写字之外一无所能。日常生活中他极其狂狷和耿直;譬如甲对他说乙的坏话,高二适便问:“你这话和乙当面说过没有?”甲自然说没有。于是高二适说:“你要当面和乙说才是正理,你若不说,我代你说。”

他的女儿可可多次劝他:即使正确,也不要都说出来。他驳道:“不对,既是话,就该说出来,哪有把话搁在肚子里的?” 有一次高先生到燕子矶中学看他的女婿尹树人,交谈之间,学校的校长搬来一张凳子给高先生坐。事后,高即主动要给那校长写字,说:“他知道敬老,并不知我是书家。我的字就要送这种人。”

高先生某次住医院,一位青年女护士为他服务得很好,出院后,高先生要为这位护士写字,正待铺纸挥毫,身边有人说那女护士是市委书记的女儿,高即住手说:“不写了。”这件事情让冯其庸先生觉得高二适有点狂狷得不近人情了,可能是高先生觉得为书记女儿写字难免被人误以为有攀附权贵之嫌吧!

高二适石刻像

他对自己的草书很自信,认为天下第一。刻了一方小闲章曰:草圣平生。又曾在家藏佳帖上批云:“二适,右军以后一人而已”。某次全国书展,一位名画家给高二适写信,誉其书法为“全场之冠”,其时他正住院疗病,他的女婿尹树人持信去,他读信一笑道:“我当然第一,何劳他这么说!”章士钊作《柳文指要》,高二适发现其中有不少失误,遂摘出二百则,作《纠章二百则》,可可问他父亲:“章先生是您老师,您怎么能编这样一本小册子呢?”他答道:“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高二适一生以诗书为性命,一日无书则不能生,文革中藏书悉数被抄家搜去,他惊怒交加,从此得了心脏病,其后多次写信给章士钊,请他帮忙索还原书,曾表示:我在电视上见毛主席家拥有大量的书,我为什么不能有书呢?

高二适先生喜欢用狼毫写字。他在与湖州王一品笔庄的费在山有大量信札来往,都是托费在山代为寻觅佳笔。他的书法章草、今草互参,布白一气贯通,字行间辑让有序,顾盼多姿,密处见凝重,疏处显神韵。在书学上,他重视渊源法度,他对学生说:“习今草从章草隶篆入门,则笔法入古、脱俗”。为此,他搜集各种《急就章》注校考异本、近代出土的竹木残简以及碑帖字书,排比审核,矫正前人之误。历时10载,甘苦备尝,终有《新定<急就章>及考证》问世,使后学有路径可寻。

高二适 临皇象急就章

他还在1974年所作《题怀素<自叙帖>》诗中,提出了对学习草书的独特见解,同时对唐代草书大家怀素的书法名作《自叙帖》进行了严厉地批评:“怀素自叙何足道,千年书人不识草。将渠悬之酒肆间,即恐醉僧亦不晓。我本主草出于章,张芝皇象皆典常。余之自信固如此,持之教汝休惶惶。”高二适主张草书应当出于章草,但怀素的狂草线条连绵缠绕,结构夸张变形,且多处打破草法常规,以至难以辨认,故而高二适提出异议。

高二适在其它一些文章中更进一步指出:“怀素书雕疏,不得方笔圆劲之势,此其所短也。”(《题怀素<瑞石帖>》)“写此等大草,须当随意转、信手侧,不宜故作欹倾姿态也。”(《题怀素<千字文>》)

高二适 题怀素《自叙帖》

他自己的草书,以章草为体势,糅合大草、今草的笔意,熔章草、今草、狂草于一炉。所作师古而不泥古,攻“章”而不囿于“章”,笔力清劲秀拔,结体多变,流走自然,格调不凡。能严谨中见骨力,平实中见险峻,凝重处显生动,惊矫纵横,笔随神驰,自具面貌;高二适先生的书法,气力弥满,意态夭矫,善于在行气的纵势中体现自我痛快淋漓的书艺风神。

他 “赴速急就称奇觚,鬼哭神惊运思初”的诗句,流露出他作书时“笔所未到气已吐”的豪迈心态。

在追求书法表现的痛快意识和审美上的“动态美”方面,不少作品墨气淋漓,体脉遒劲,有风樯阵马之势,具有很强的冲击力和感染力。《答林散之送蟹》、《杜甫秋兴八首》等都是几近完美的代表之作。

高二适 草书《题扬州施桥船闸》

高二适晚年向今草系统的“大草”中借鉴“气势”,把古人的字字独立的章草转换为类似于今草作品的连绵回护,增强了节奏和韵势上的美感,属于独运匠心。索靖、皇象的匀整风仪,被张芝、怀素式的跌宕变化所取代,具有今草的骨脉,章草的意态,大草的风神。“体势”上的参合,虽已不“古”,体现了对传统的新理解、新运用,但毕竟不是“另起炉灶”的彻底“自我构建”。

评论家吴为山说:“高老是诗人,他眼中的自然是“诗化”的,如“树静欲眠风浩渺,舟回拍岸水涟漪”。他给章士钊的信中有:“山木苍苍烟雨歇,几时才见天地合。”诗中意境足可与石涛、黄宾虹之山水画媲美。

高二适书法中的画意、审美意象直接感受于自然,缘自于诗性,也得益于哲学。在他读的《杜诗镜铨》上有一段批语:“吾尝谓中国文化史中有三大宝物,即史迁之文,右军之书,杜陵之诗是也。”他称:“读龙门文、杜陵诗,临习王右军,胸中都有一种性灵所云神交造化此是也。”其诗高古沉雄,留存有诗辙集300余首,尤得力于江西诗派。

晚年所撰“读书多节慨,养气在吟哦”可作为其诗文气节一生写照。当然,诗的韵律也自然而然地成为高二适书法潜在的节律,它暗合书法之法,畅通主体之情,虚浑圆融,自成一体。其阴阳顿挫,以及飞动的线条和铿锵的运笔,在文化的时空唱和于杜子美、李谪仙、白乐天……”

林散之先生像

高二适先生于1977年病故,对于高二适的病逝,林老十分哀恸。除了书碑撰联,还亲自去高宅吊唁,坐在高老书桌前,久久不肯离去。陪同林老前往的二子昌庚,恐父亲哀伤过度,多次劝返,林老却连连摆手摇头,大声曰:“二适不在了,我以后再无机会来此,这是我最后一次坐在这里,为何不让我多坐些时候?”在场闻者,无不为之动容。

现江苏泰州建有高二适纪念馆,天井中有二适先生塑像在其中,馆内藏浙江湖州费在山先生捐献的高二适手稿长卷《柳河东集·讲疏》、《题怀素自叙帖》、颠峰之作《南都帖》、章士钊致高二适诗稿以及郭沫若、沈尹默等关于《兰亭序》真伪观点的手迹。在南京求雨山另建有林散之与高二适的纪念馆。秋末冬初,林木萧萧。似乎还能见到两位草圣把臂而游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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