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往事:张君秋与孟小冬快板“对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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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秋与孟小冬快板对啃

天下第一女须生、余(叔岩)派真传弟子孟小冬到天津演出,孟少宸出面约张君秋。

李凌枫有点含糊:“能行吗?”“人家盛情来约,我们不去不合适吧?”李凌枫揣度,他的这个学生向来不把话说满,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但行事说话心里头有数。尽管如此,李凌枫的心里还是有些含糊。临去天津之前,李凌枫抓紧一切时间,抄起胡琴,叫张君秋练“坐宫”一折里的对口【快板】。

同女须生一起同台演戏难度大,女须生一是调门高,二是速度快,男旦演员要吃力一些。尤其是同余派真传弟子孟小冬同台演出,更是如此。李凌枫放心张君秋的嗓子,孟小冬的调门,张君秋是能够胜任的。不放心的是那段对口【快板】的演唱。余派的唱腔,行云流水,很少有坐尺寸(即放慢速度)的时候,尤其是《四郎探母》里“坐宫”中生、旦对唱的【快板】。旦角的腔同生角比较,旋律要复杂一些,唱快了就显得有些赶落,所以,一般生角同旦角在对唱【快板】时,一段唱完结束时,总有意将尺寸放慢一下,让旦角容易接。余派老生不管这个,一板到底,从不放慢尺寸。孟小冬又是女须生,【快板】的速度更显的快,这就给同她配戏的男旦增加了更大的难度。她唱多快的速度,你就得缘着这个尺寸唱,如果你把速度放慢了,整个唱腔就泄了劲儿了;缘着她的尺寸唱,嘴皮子稍不跟劲,准瞎!

张君秋心里有数。在王瑶卿家里,他不止一次的听王瑶卿说【快板】,也见过别人挨王瑶卿挤兑的时候,王瑶卿硬是拿着戒方打着老生的尺寸让学生唱“坐宫”里的【快板】。有人认为这是成心难为人。张君秋不这样看,他觉得这样要求有道理。四郎、公主的对口【快板】演唱,内行叫“对啃”,为什么叫“对啃”?各不相让嘛!两口子打架,一个急赤白脸,一个细声慢气,打得起来吗?不都是你有来言、我有去语,谁也不让谁的?张君秋虽然没有让王瑶卿挤兑过,但王瑶卿挤兑别人,张君秋则自己挤兑自己。不用说平日师父吊嗓子时练【快板】,不吊嗓子时,张君秋私底下里也没少琢磨【快板】,“曲不离口”嘛!他渐渐悟出点门道,既然旦角的弯弯多,不容易唱快,为什么不可以把青衣的腔简化一些呢?其实,【快板】真的不需要太花哨了,它唱的是情绪,应该在语调上下工夫。张君秋有了对付【快板】的办法。第一,摘(zhai二声)字儿,即把腔简化;第二,在运气上下工夫,什么地方偷气,什么地方缓气,什么地方加重音量,什么地方悠着点,都要随着唱词的语气变化,张君秋都琢磨出一些准地方来。

跟着师父的胡琴吊了几天嗓子,张君秋心里头有数了。李凌枫觉得还行,但他知道,京戏的唱腔,小声唱同大声唱不一样,台底下吊嗓子和在台上真唱又不是一个劲儿,真的到台上唱,效果怎么样,很难说。可天津之行在即,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去吧。唱好了大家的脸上都好看,要是砸了呢?砸了就砸了,也让张君秋知道知道,这碗开口饭不是那么容易吃的。

到了天津,中国大戏院的门口早已贴出了孟小冬、张君秋演出《四郎探母》的广告。天津卫的戏迷们憋足了劲要看这二位的合作,票早就卖光了。

“坐宫”开场了。孟小冬扮演的杨延辉上场,【引子】、定场诗、自报家门完毕,接着就是那段脍炙人口的“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西皮慢板】,台下掌声热烈,自不必说。张君秋扮演的铁镜公主一上场,幕后“搭架子”,一声“丫鬟,带路啊!”一口地道爽脆的京白先声夺人,出场后的四句【摇板】,唱得是圆活大方,一团喜气。台上的生、旦,立时形成了旗鼓相当的局面,这是台下观众为之陶醉、怡然自得的最佳境界。在这个佳境中,台下观众倾心注目,不放过台上的一字一腔,不忽略台上哪怕是一个细微的表情,是好的地方,全是“满堂”。

台下观众越是倾心注目,站在侧幕条后边盯着学生演戏的李凌枫越是提心吊胆。杨延辉(孟小冬)表家世的【导板】、【原板】转【快板】开唱了。真正余派特色,立音的峻峭,擞音的洒脱,行云流水般的节奏,没挑!李凌枫的心悬在了半空中——该张君秋的了。

铁镜公主(张君秋)听完了杨延辉表露了杨家将的真实身世,如梦方醒,“闪锤”引出一段【流水板】的唱段:“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十五载到今日才吐真言。原来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他思家乡想骨肉就不能团圆。我这里走向前再把礼见——”虽是快节奏,但它是青衣的尺寸,悠着劲儿唱,叫散,挺讨俏。接着起“单楗凤点头”,速度略加快一些,唱青衣的【快板】:“尊一声驸马爷细听咱言。早晚间休怪我言语怠慢,不知者不怪罪你的海量放宽。”仍然是可以从从容容的起唱,结尾款款式式的叫散了,圆满结束。

张君秋 谭富英《坐宫》

杨延辉(孟小冬)再叫板——“公主啊!”场面起“闪锤”,叫板的语调里有尺寸,“闪锤”是顺着这个尺寸走的,速度立刻催上去了。起唱“我和你好夫妻恩重如山,贤公主又何必礼义太谦。杨延辉有一日愁眉得展,誓不忘贤公主恩重如山”。快的间不容发。也是,杨延辉要说真格的了——“我就是这个尺寸!”

李凌枫捂住了耳朵,他不敢听了。平日里给张君秋吊嗓子,他就有意加快了速度,但没想到孟小冬的速度比他预想的速度还要快。李凌枫真怕张君秋一时慌乱,把腔撂在台上。

耳朵捂住了,但没捂严。他还是得听……

张君秋一点没含糊,孟小冬最后一句的最后一个字——“山”字还没落,张君秋紧吸一口气,齐着“山”字,唱出了他的第一个字“说”——“说什么夫妻恩德不浅,咱与你隔南北千里姻缘。因何故终日里愁眉不展,有什么心腹事你只管明言。”字头齐字尾,行话叫“咬着唱”,张君秋咬住了,这才真正是“对啃”,谁也不让谁。

李凌枫捂耳朵的手渐渐放下去了,侧着耳朵听,咬字准,发音清,气口巧,板槽稳,没挑!台上生、旦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直唱到“你对苍天也表一番”最后一句,台底下的掌声、彩声,“呼”的一下,起的那叫齐,像一声炸雷。(摘自《张君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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