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七章 我把眼泪化作雨① || 作者 陈璞
《回首有你的岁月》
第十七章 我把眼泪化作雨①
作者 ‖ 陈璞
作者陈璞，笔名石桥，甘肃会宁人，兰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关山明月》（70余万字），曾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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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楸子红了》《秦腔》《香埋的味道》《灯盏花》《感恩老家》《若海》《爱上海星》《柔若你念》《如果有来生》《母亲不爱吃苹果》《让时光重新来过》《〈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一章韶华入梦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二章流淌的月光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三章帘幕烟雨轻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四章香染脂红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五章雪白假日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六章神汉的故事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七章苦涩的离别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八章原是燕归来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九章你是雨中一朵莲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章一颗最美的星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一章雪底色袅袅烟雨情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二章 夜，伸展了绿色翅膀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三章 雪开了冬天的思念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四章 我把眼泪丢在了春天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五章 月光下的恋歌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六章 你的远方我的诗①②③④⑤》
转眼又到期末考试，学习一时间紧张起来，素日好学的不用说了，就是那些素日好动不好学的，此时也不得不安静下来，早起晚睡的用起功来。这几天里我竟是愁坐古城，一片良心用尽，把那先前应学未学的课本，一一的看起来，不为别的，但求能混个考试及格，所谓书到考时方恨少，一点不假。
其实不必如此的费尽心力，大学考试不像我想的那么严格，除两三门必修课外，其余的课目，临考前老师都要来划复习提纲的，把重点都告诉你，标注清楚，再讲习一遍，再三再四叮嘱要我们都记住了，又讲万万不敢挂科。尹子奇告诉我们，老师们如此用心，除了补考的麻烦，代课老师学年考核也要受此影响的。自然，学什么也要付出一笔补考试卷费用，得失之间，还是考过去的划算。好在，那些划出的重点不算多，只要稍加用功，便可记住，考个及格的分数不难。有了这个打底，一般而言，到此时大家必会放松精神，学习反而比平时轻松一些，半日学习，半日自主活动。西京的夏天格外迷人，就有喜欢运动的，去操场踢球。我们班几个南方来的，那时正崇拜着荷兰三剑客，又有几个崇拜德国三驾马车的，于是都组织了球队，相互比赛，赌个输赢，买啤酒卖烤肉，乐在其中。也有和其他班级约场子的，我是个好静不好动的，不擅此道，故不必赘述。
那天尹子奇在宿舍里提议，我们乘便偷个空闲，大家一起出去玩一天，他说：“暑假就要到了，分开来大家再见面，可是四五十天以后的事情了，实话和你们在一起，见了心烦，不见了反而想念，不如大家凑份子，出去找个好地方，散心兼喝酒快乐一天倒好。”头一个响应的竟是杨思宇，他激动地说：“机会难得，我们约上她们几个，人多热闹，去乾陵也好，去灞桥也好，回来一起痛快喝一场，免得暑假牵肠挂肚的难受。”我是哪儿都不想去，和他们说你们玩你们的，我这几天身上不舒服，大概是中暑了，去了倒要连累你们玩不痛快，不如不去。尹子奇就有些不痛快，一张脸拉下来，只差骂出口。不得已答应他，只是说就近选个地方吧，尽兴就好，乾陵那么远，一天时间也不够玩的，把时间花在路上，何苦来。尹子奇说：“那就去曲江池，回来去吃老汤火锅。”就又对齐树柏说：“你带不带张红？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不见她念得慌，见了生分，哪像谈恋爱，你竟是找了个妹妹养起来，你不累，我们看着累。”齐树柏把一缕微笑僵在脸上，摇了摇头，说：“带她干什么，我什么时候说和她谈恋爱了，我和她毫不相干，你们可别乱说。”说这话时，神色忸怩，皮笑肉不笑的，他这样子，我们也就不好再说别的。尹子奇笑道：“你不带她最好，我们两个，一对光棍，做个伴儿都不寂寞，免得出去我一个人尴尬。”
于是各自分开，杨思宇去教室找秦若琪，我往女生公寓楼那边过去，捎话叫海星下来，拉她去花园里坐着，说起出去玩的事。海星听了，脸上就戚戚的，把两只手搓来搓去，满腹心事的样子，轻语道：“你想去你就去，用工不在一半天，忙一学期，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只是我劝你少喝酒，你这人最没自控力，人家几句好话你就当了真，一杯不少都喝了，天气这么热，酒劲儿冲上来，人家好好的，你先醉了。”我忙说：“他们都去，你不去不合适。再说，你不在，我这心里怪想你的。”海星嗤的一笑，说：“少拿这话填我，这两天你为什么总躲着我，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我握住她的手，捧起来凑嘴上咬指头，一面说：“我想你的苦，你哪里知道去，你又不在我身边，昨天晚上我还梦见你了。好像在一个山谷里，满山遍野都是杏树，叶儿繁的很，你往林子里跑，我后面追，怎么都追不上，正急得不知道如何好，脚下绊了一跤，就醒了，醒来时眼窝里都是泪。”海星听了，面上笑容尽失，换一副悲悯神色，伸手在我脸上轻轻抚摸，伤戚戚说道：“往后你别做这样的梦，好不好？你就梦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我笑道：“这个也难。”海星把我的手捂在胸口，眼不眨盯着我看，半日方郑重说道：“你白天一直想我们在一起，你尽想我们的好，晚上做梦就好。”我嘿的一笑，看她眼里郑重，只得答应，说：“梦里的事难说，我还盼着梦见别的好事，可又梦不着。”海星脸一红，嗔道：“人家和你说正经话，你偏往邪处想。”我伸手挠她的痒痒，笑道：“我想什么邪的了，你说来。”海星忙笑着躲开。
闹一阵子，海星说不和你闹了，便歪在我怀里，合目假睡，说：“我累了，我眯会儿。”我撑起胳膊把她揽怀里，说：“那你眯会儿。”其时正是夏日黄昏，天高云淡，阳光被高楼分割，丝丝缕缕，跌进楼宇的影子里，再穿过缜密的银杏叶，把斑驳的光影散落在海星白洁如玉的脸上。那一时，我恍惚感觉她就是高阳，我是辩机。她白衣胜雪，长发如黛，杏目含羞，从一首唐诗中走来，向我款款行来。我擎一炷檀香，驻留草庐残阳，趺坐莲台，敲碎木鱼，把心念寄存在青炉紫烟。她把一双羊脂玉般的小手伸过来，便拉着我一起走过了大唐的繁华，走过扬尘的老街。她说，佛不度我，你来度我。我说若须轮回，我陪你今生来世。她便笑了，拉起我，走向那微波粼粼的渭水河岸，那一时长天路远，芦苇风沉，一曲胡琴，惊起野鸭乱飞，断续几声驼铃悠扬，那一支从波斯来的商队，翻越天山，穿过敦煌画壁，此刻站在大雁塔下，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念诵佛国的语言。灞桥长影，独柳树下，跳一曲飞天舞，摇动风马旗上的凌乱，我就把所有的眼泪化作雨，一滴一滴的落下。
胡思乱想一回，一时之间情难自禁，我低头去海星的唇上轻轻一吻。海星喑哑叫一声，说：“忘得死死的，明儿你陪我去个地方。”我笑道：“你先答应我，我就答应你。”海星坐起来，手指当梳，理了一下蓬乱的黑发，笑道：“那可不一定，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我说：“什么事这么要紧，一天工夫腾不出来？”海星张嘴要说，却又迟疑起来，嗫嚅不决，半日方说：“你别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笑道：“不会是你爸妈来了，他们想见我，我可要认真准备一番，给他们留个好印象才是正经。”海星笑道：“那你准备去，别一天邋里邋遢的，把你轰出去。”再说笑几句，看时间到了饭点，便一起去食堂吃饭，回来各自回宿舍。
第二天李馆长约了我去西京博物馆，毛平也在，一起看新展，西京这个地方大概是被老天赞美过，被老祖宗歌颂过，每一寸土地下面，都有先民们的行迹。新近他们展出的都是秦朝时期的文物，一些是头一回展出。李馆长兴致高，拉着我一起看了一天，晚上又和毛平他们几个作家吃饭，回来时已经很晚，便回宿舍洗了休息，第二天起得晚了，想着常占美的事，草草吃点东西，先去教室看书，想海星必定是去的，到时候和她说了，定下个准确时间，好回常占美的话。
谁知道那天一个上午没看见海星，心里毛躁起来，还想她或许有事，吃午饭她定会来找我的，谁知等到下午，仍不见她的影子，急得我先去她们宿舍，敲半天门没人答应，就去教室里找，逮住慕容青忙问她海星去哪里了。慕容青朝我使个眼色，我就跟在她后面出了教室，到图书馆那边小花园里，找了一处僻静地方，慕容青抱怨耽搁她学习，说：“你一天疯疯癫癫也就算了，拉上我们一起跟你疯，成什么体统。”我已顾不得她的抱怨，只是一个劲和她追问海星的消息。慕容青嘿的一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腿长她身上，她去哪里，我是把她绑起来还是关起来？”我就叫她一万声的好姐姐，央求道：“我都急死了，你知道你快告诉我吧。”慕容青看我汗珠子都下来了，叹息一声，说：“难为你这份痴心，我也是两天没看见她了，昨晚上她没回宿舍，我们都说你把她拐跑了，私奔也不看个好日子，临近考试来这么一出，李臻她们还商量报警呢。早起还想问你，忙起来又忘了，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叫我这颗心砰砰乱跳，怕不是好兆头，你千万当心些。”我勉强笑道：“现在连你都神神叨叨的，没头没尾一堆话，我听哪一句，你要我当心什么？”心中着实不安，却没个头绪，又说：“你刚才说她昨晚就没回宿舍，什么意思？昨天一天我和李馆长在一起，没和她见面。”慕容青听了，急得跺脚，说：“我还奇怪呢，原来你也不知道。你呀，一双眼睛不小，看问题没脑子。都告诉你吧，前几天海星打电话给家里，我隐约听见几句，可不是我要偷听她，我是无意中听到的，这个你要明白。”我忙说：“好姐姐，快说重点吧。”慕容青一笑，又说：“海星在电话里和家里人吵架，没吵几句就哭了，我听见她说什么死也不去，一会儿又说你们都别逼我，你们逼急了，我就去跳楼，又说一句倒是死了的干净，死了就没有烦恼了。你听听，都是什么好话。这几天她情绪总不好，总闷闷的，见谁都不理，一个人偷偷的哭，昨天早起我看见她一条枕巾都是湿的，不知道哭了多少眼泪出来，她两只眼睛都是肿的，我问她，她不搭理我，问急了冲我发火，你知道我和海星平时就亲，她本来就瘦，麻杆似的，她那样子把我的心要疼烂了，出去外面买了她最爱吃的肉夹馍擀面皮回来给她搁桌子上，叫她起来吃，又哄她来教室里看书。昨天下午我们就没看见她，我正要找你，你倒先来问我，我问哪个去。程寒雨，你是不是欺负海星了？今儿你不把她找回来，我和你没完。”一时说完，眼里泪光莹莹。
我听了先是一惊，越发慌了，忙说：“好姐姐，你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会欺负她的。”慕容青盯着我的眼睛，瞅来瞅去，忽然一笑，说：“那就没事儿了，你快回去吧，我算定她过几天就回来了，你这份痴心诚念，我会告诉她的。”我苦笑一声，说：“你拿什么算定，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糊弄我好不好，你看我快急死了，你快去把她找回来，我叫你姑奶奶，总行了吧。”慕容青嘿嘿大笑起来，脸红红的嗔道：“我才有多大岁数，有你这么大的孙子？”我正急得连声求她，听见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回身看去，就见李臻站在那里，手里抱着几本书，一袭白色长裙，一件紧身白色短袖，一双白色凉鞋，长发拂肩，婷立玉驻，金色阳光躲在她的身后，轻柔的流淌。慕容青笑着冲李臻说：“你这是什么打扮，想馋死我吗，你身材好也不用这样子气人家。”李臻一笑，说：“馋你有什么好处，你又不是男生。”慕容青听了，咯咯笑着跑过去，攀住李臻的肩头子，笑道：“一个宿舍就你和我单着，我们两个好给他们看，馋死那些臭男生算了。”一面把脸靠着李臻的脸，回头对我说：“我们两个好看，杨思宇和秦若琪两个好看，你说来。”我笑得弯下腰，忙扶住旁边那棵一把粗的槐树，方站稳了。李臻推开慕容青，笑了一笑，看我一眼，忙又闪开，脸色阴晴不定，忧中带愁，想说什么又不说。
我咳嗽一阵，吐出一口痰，胸中轻快许多，最近抽烟越来越凶，海星几回劝我少抽，我总听不进去，那一刻我心中暗暗起誓，她若回来，我便戒烟，白云长天，当可为证。一时心情大动，强自振作，回头对李臻说：“什么事你说了吧，你这样，我心里更急，你什么时候优柔寡断起来，可不像你平时洒脱的样子。”李臻斜着眼瞥一下慕容青，扭头来看着我，她那眼神如烟似雾，我都要看出刺心的伤痛来，心头一紧，一句戏言谑语咽了回去，睁大眼睛看着她，说不出话。李臻就对慕容青说：“正好你在这里，你也一起来听一听吧。”慕容青道：“你呀，什么时候婆婆妈妈起来，快说了吧，你看那边同学往食堂去，都饭点了，今儿灶上可是过水面，拌上青椒炒肉，那才叫过瘾，你看我哈喇子都流出来了。”说着，吸了一口。李臻掩嘴一笑，说：“一天就知道吃，胖这样子，还吃面，小心找不着男朋友，活该单着。”慕容青笑道：“这不还有你吗，我是宁可单着，绝不少吃一口。”两个女孩子笑着厮缠在一起，你掐我一下，我抓你一把。听慕容青说：“你好意思说我胖，你摸你的屁股，粉团子似的，动静就弹起来。”李臻笑骂起来，说：“好你个不知羞耻的东西，这话也说得出口，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伸手往慕容青身上摸过去，慕容青咯咯笑着忙躲开了。李臻不依不饶，追了上去，围栏那边追上了，慕容青回身一把扯住李臻的衣服，低声和李臻说了几句，李臻先是一个愣神，接着嘀嘀咕咕说什么。我忙走过来，冲她们两个说：“你们听我的劝，都别闹了，胖有胖的神韵，瘦有瘦的精彩，西京这个地方，本来就是古长安城嘛，那唐朝是以胖为美，真正是大唐风度，你们有什么好计较的。”又对李臻说：“快把你刚才要说的话说出来吧，真正的急死人不偿命。”李臻扭头看着慕容青，嗫嚅不语，脸都红了，不尴不尬的。
我越发疑惑起来，急得只是一个劲的催她。不等李臻说话，慕容青先抢着说道：“她有什么好话说，不过是想请你吃顿好的，又怕你们家海星吃醋，才这个样子，磨磨唧唧的。”李臻神色恍惚，怔怔的站在那里，一语不发，也不敢看我。慕容青伸手去碰了她胳膊一下，笑着说：“你快说呀，是不是为这个，你也有犯傻的一天，可笑死我了。”李臻一个激灵，忙嗯啊应承，说：“啊，是的呀，想请你去外面吃顿好的，你去不去，想吃什么？”我笑道：“原来为这个呀，那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去喊上海星，人多吃饭才香呢，她可不是爱吃醋，她也没你们说的那么小气。你们想吃什么，我请客。”李臻吁了口气，往慕容青身后站了站，说：“天气怪热的，吃什么都是一身汗，改天吧。”慕容青忙接上了说：“改天好，夜里我听收音机，天气预报这几天有雨，下雨天出去吃火锅最惬意，我两个月没吃火锅，想起来就馋。”
听她们两个前言不搭后语，我笑道：“你们不带这么玩人的，刚把我的馋虫勾上来，又不去，这一天我是再没心思看书了，期末考不好，我可是要赖你们的，你们想去。”李臻嗤的一笑，说：“这个赖不上我们，早和你说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哪一句听进去了？你就知道和那个人一天谈情说爱，我问你，西京还有哪一处地方是你们没去的，用情可羡，用心可叹，只是挑错了时间，现在知道临阵磨刀了，那么多课程，来得及来不及，考不好你活该，怪谁来。”说几句，又道：“没工夫和你瞎扯淡，走了，吃饭去。”便拉着慕容青往回走，才出了小花园，走几步，回头朝我瞭一眼，我就看见，她眼里尽是不忍不舍之情，看她放缓脚步，慢慢举起手，向我挥了挥。我站在原地，木愣愣，傻傻的朝她挥了挥手。
那天晚上，我在小花园里坐了一夜。
那一夜，繁星如睛，弯月似眉。
没有风，世界那么的安详。我听见，西京古城发出沉闷的鼾声，一座古城，睡得那么的香啊。一个流星划过天际，拉出一道长长的尾翼，亮出莹莹的光彩。
我忘了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