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未婚男性决定去做绝育手术
一个未婚未育的男性做结扎手术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数据显示,2019年,内陆男性结扎人数为4742,而女性人数结扎为237489,放置宫内节育器女性数量为3011378。
数字背后是对于避孕责任的认知差异。相比起女性结扎,男性结扎是更简单、更安全、花费更少、并发症更少、术后恢复更快的避孕方式。但是放在现实生活中,这似乎变成了一个更复杂的问题。相应的,还有性教育的匮乏、性别气质的焦虑以及两性关系中的权力结构差异。
豆瓣用户@冷雨 是选择了绝育手术的男性之一。他在豆瓣发文记录了自己「拆弹手术」的过程(只是比喻的说法,输精管结扎手术并非真的把蛋蛋拆掉,下文同——编者注)。年轻、未婚、未育,这些标签让他的绝育决定显得更加小众了。
我们找到了他,并和他、以及他的未婚妻,聊了聊绝育手术这件小事。
以下是他在豆瓣发表的日志《拆 蛋 部 队》(已授权)——和大家一般会以为的有所不同,切蛋蛋其实是很没仪式感的一件事。 三月份的时候,我辞职换了份工作。由于面试后到入职前的周期实在太长了,我灵机一动:既然有这么长时间可以用来躺平,我为什么不顺便把蛋蛋切了呢? 之所以说没有仪式感是因为,产生这个想法的第二天,我就直接去医院了。
生殖男科的墙上挂满了诸如取精前一周不得进行性生活的公告。科室后面还有个小屋,墙上贴了一些色情海报,两间屋加起来整体环境看起来不像医院,倒像魅魔的风俗店。
我:大夫,我要做绝育手术。 大夫:我们这是生殖男科。你要做手术得去泌尿男科。 我:哦!我还以为切蛋蛋得归生殖管。 大夫:你都不生了还找生殖干啥。 我:那你们科室主要负责啥的。 大夫:我们科室只负责取精。 我:就是说我手术完验证效果的时候还得挂你们科呗。 大夫:对。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那些(甚至还是三次元的)色情海报,暗暗决定以后来验精之前一定要把《妖刀记》《鱼龙舞》《六朝云龙吟》、EYAN-***、JUFE-***全都存进手机里,免得半个小时都打不出来。 我(翻手机):怎么泌尿男科下午和明后天都没号啊大夫。 大夫:他们科室只有周一到周五的上午出诊。这样吧,我给你个电话,你可以自己先联系一下。
电话通了。
我:您好,是泌尿男科的李主任吗。我想做绝育手术。 李主任:你多大了。 我:29. 李主任:啊29。你这是一胎生完了? 我:没有!我一胎不胎。 李主任:那你结婚没? 我(迅速地思考了一下,觉得此处再说没结婚的话很可能不给做):结了。 李主任:这样吧,你周一或者周二上午来。挂我的号。三四五我不出诊,我们科室别人都不负责这个手术。错过了就得再等一周了。 挂了。
周二上午我预约了号早早到了科室等待区。由于不知道手术具体要持续多久,并且科室出诊只有一上午,我来得特别早并排到了001号。这家医院的泌尿科包罗万有,包括但不限于泌尿男科、泌尿外科、泌尿肿瘤,以及一堆我已经记不住是啥了的科室。
虽然是八点开诊,但是七点刚过,等待区的座位就已经坐满了。大家普遍神情肃穆而痛苦,表情不痛苦的基本都是家属。我可能是唯一一个身体健康的患者,并深刻地感受到了生命的可贵。 很快就叫号了。 我推门进屋,令人意外的是科室里虽然有两个大夫,但是李主任并没在(预约挂号的界面有大夫的头像)。 我内心:谁切不是切呢。 此时我在脑海中写出了一个经典的弱智吧段子:「绝育手术失败导致患者终身不育」。 我:大夫,我要做绝育手术。 大夫一:啊,你就是上周打电话那个吧?29岁,没生过那个。 我:主要是我媳妇没生过。我生不了。 两大夫:哈哈哈哈哈! 大夫一:这样,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先去一楼开麻药吧。然后直接回来做手术就行了。(对大夫二)你跟李哥说一下。 我:做完能售后吗。 大夫一:当然能。不过我觉得也没啥好售后的,我们昨天还切了两个,下床直接就走了。 我:抬走了? 大夫一:用腿走的!
总之,把麻药拿回来之后,我终于躺到了手术台上。手术床边上一共有三个人,两个大夫(包括李主任和大夫二)和一个护士。 大夫二:你先把裤子脱了。 大夫二:你全脱了干吗! 我:不全脱了腿张不开啊。 大夫二:脱到膝盖就行。不是生孩子你腿张那么开干吗。 说着大夫二和护士拿出了一大堆刀具,有的看起来似乎更像刑具,棱角分明,寒光闪闪。 我把裤子调整到了合适的位置然后徐徐躺平。 我:大夫,这个手术床怎么没有枕头啊。咱们的手术床是都没有枕头吗? 李主任:也可以有。主要是为了避免切的时候你能看见。 我突然紧张了起来。其中刀具约占20%,「怕你看见」约占10%,突然被攥住了左侧的蛋蛋约占70%. 李主任:你考虑清楚了吗,确定要做呗? 我:大夫,我都躺这了…… 李主任(对大夫二):行了,开始打麻药吧。 讲真我觉得整个手术最疼的环节就是打麻药。我不知道大家看没看过《我唾弃你的坟墓》里边挤爆蛋蛋的那段,打麻药的流程基本就是把那段戏重拍一遍(到蛋蛋刚好要被挤出来之前为止)。这样才能让输精管和血管暴露出来,起到最好的麻醉效果。 麻药的效果很好,几乎没有表皮被切开的感觉,但是输精管被勾出来的感觉特别明显,完全没有痛感但是异物感很强,好像身上的一条义肢。 李主任:你这个粘连得比较厉害啊。 我:我不太懂,是比别人难做手术吗。 李主任:你使用率太高了。 李主任和大夫二开始熟练地切来切去,夹来夹去。我之前在网上看了手术流程,好像需要用钳子夹紧两端,切断之后再分别缝合。但是这台手术用的钳子明显比我在网上看到的示意图要多很多,我通过「你把这个松开再把那两个夹上」「这边的两个钳子可以撤了」诸如此类频繁发生的对话推断,我现在的蛋蛋应该被夹得像刺猬一样。
护士从拿出了手术器械之后一直在边上待机。由于完全不疼,我的注意力逐渐集中到了护士到底是来做啥的这个问题上。 这时候李主任的手机响了。 护士极其熟练地掏出李主任的手机并打开免提。 对方:李哥,我上周做那个包皮手术,不知道是患者愈合不好还是碰着了,刀口开了,今天我还没在,你看能不能帮忙给处理一下。 李主任:行吧,你让那个患者来吧。我这手上还有个患者,我尽快。 我:…… 李主任在护士的辅助下接了三个电话后,我左边的蛋蛋终于到了缝合阶段了。 李主任:我给你扎三道了啊。以前计划生育的时候我们都是给扎一道。现在总结的经验还是三道比较保险。就是复通比较难,而且大家的手法都不一样,谁做的谁给复通成功率还能高些。 我:大夫,我估计不会复通了。 李主任:虽然来找我复通的并不多,但是他们躺在手术台上都是像你这么说的。 大夫二:没事李哥,你给他扎紧点,要复通的话他还得找你,回头客得从现在开始培养啊! 手术在李主任的电话和我们三个人的聊天中平稳进行。过了一会儿护士走了,大夫一进来接替护士负责接电话。 从手术开始到结束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除了被捏蛋蛋基本没有什么痛感,缝针有点痛但也就是一般的缝针痛感。 大夫二拿出了纱布,药棉和医用胶带,把蛋蛋托起来并在腰两侧粘紧,形状像一个袋鼠款育儿袋。 我:大夫…… 大夫二(倒背如流地):第一天尽量卧床,纱布两天可以拆,一周不能洗澡和剧烈运动,两周不能性生活,一个月以后可以查精液,隔一个月再查一次,连续两次没有就行了。缝针的线不用拆能自然吸收。还有吗? 我:没了。 我缓慢地提上裤子站起身。由于纱布的存在,蛋蛋处的异物感非常强,但麻药的劲还没过,所以暂时还没感觉到疼。 此时那位包皮开裂的朋友迫不及待地冲进屋,躺在床上,脱下了裤子。我余光扫到他的鸡儿包得比我的蛋蛋还严实,纱布上血迹斑斑。 男人,惨。 前进了一段距离后我突然发现,虽然蛋蛋还没有开始疼,但是由于手术过程中太紧张了,整个腰腹一带都全程用力,当时还不觉得,现在一松懈下来顿感腰酸腿软,别说开车回去了,走路都只能一点点挪动——上述原因占20%,另外80%是看到那位包皮开裂的朋友之后,我甚至不想让大夫亲手固定好的蛋蛋有哪怕1毫米的偏位。 经过了漫长的旅程后,我坐在车里开始给@#踪影#五号 发微信。 「我现在第二后悔的事就是开车来了。」 「那第一后悔的事呢。」 「第一后悔的事就是上周挂错号的时候没直接顺便检查一下精液!艹,万一我本来就不育呢,岂不是白他妈切了!!!」
我们给@冷雨 打了个电话,他和未婚妻住在一起。据他反馈,术后到现在一切情况良好,同居生活非常性福。针对两个月前的那场手术,他们分别都发表了一些看法。 以下对话来自馆长(简称「馆」),@冷雨(简称「雨」),以及他的未婚妻@踪影(简称「影」)。 馆:怎么会想到要做绝育手术的? 雨:我和未婚妻在一起两年多了,从交往早期就明确了双方都想要丁克。再加上日常的避孕手段也很麻烦,又都有一定的风险,所以就萌生了这个想法。 我从小就不喜欢小孩,父母也还算开明,对于丁克的决定是一个相对放任自由的态度。而且他们也觉得,养我一个就够够的了。 影:我父母就传统得多,会催婚催生,我就属于那种脸上笑嘻嘻心里XXX的类型,也不会做太多回应。但自己确定是不想要小孩的。 馆:做手术真的是一时兴起的决定吗,看文章里好像显得很轻松? 雨:决定确实是很快就做出的,没什么犹豫。但是这件事,我和未婚妻前前后后也一起讨论、考虑了一年多了。一直有在了解相关知识,她看到这方面的科普文章也会发给我。 馆:有很多人对于男性做绝育手术有一种误解,譬如担心这会影响性能力,或是有损「男性气质」等等。你在术前有这样的担忧吗? 雨:没有吧,倒是会担心后遗症。一些科普里都有提到,结扎手术最主要的后遗症是附睾淤积——目前看起来我确实也有这个问题,会有点胀。但是没什么别的严重问题。 影:他本身就是一个很不「男性气质」的人,特别可爱,所以应该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但这毕竟是个手术,虽然是个小手术,所以会有一些本能的忐忑吧,完全可以理解。 馆:目前恢复得怎么样? 雨:手术到现在已经两个月啦,除了淤积没什么其他不适感了。我好像算是吸收得不太好的,淤积的情况有点严重。我也问了大夫,需不需要热敷之类的处理手段。大夫简明扼要回了我两个字,没用。 他说他见过最久的病例是淤积了半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破这个记录。 影:我打个比方,可能会比较像女性的乳腺增生那种感觉吧……? 雨:不过除了这一点,我感觉自己体能有变强诶……前几天公司搞了个培训,爬了2000多米高的山,又徒步了大概40公里。换作以前,我大概率坚持不下来,但这次体能就跟得上,我自己也挺惊讶的。 影:我感觉在sex方面也有变更好一些。 雨:有吗……?她说有就有吧,以她的反馈为准。当然,这仅仅是我个人的体验。 馆:在此之前,你们有讨论过避孕责任应该如何分配吗? 雨:在我看来避孕当然是男性的责任……我们之前一直是用安全套,而且非常小心。基本上万一哪次戴反了也会马上换一个新的。 影:谁承担更多避孕责任我们倒没有特意探讨过。既然我们共同的认知都是丁克,那么我们首要的共同目标就是不要意外搞出个小孩来。所以有一次安全套中途脱落我也马上事后吃了紧急避孕药,这是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的最实际的问题。 馆:很多人可能会觉得,这是男性为女性做出的一个牺牲,想要问一下,女生会因为这件事感到什么心理负担吗? 影:我能理解很多女性都会有的那种「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心理。但是从这件事来说,这也不算是他为了我做出的牺牲吧?他自己也是一个丁克主义者,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呀。 馆:感觉@冷雨 是一个对性别意识还挺敏感的男生? 雨:对,我自己平时也会关注比较多女权主义相关的内容。但有时候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或者说虽然有在关注、有在注意自己生活中的言行,但是没有足够的发声。 馆:这样的性格是怎么形成的? 雨:从小我父母对我的教育就是要关心、尊重身边人的感受。恰好我身边又都是女性朋友居多,可能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会为她们考虑的习惯。 馆:有个不能免俗的问题,有没有想过如果将来后悔了怎么办? 雨:客观上来讲,不能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我目前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很难说五六十岁的时候会不会后悔,但至少,现在做出的选择,还要忠于自己现在的想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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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och意为“新时代、新纪元”,也有“历史或生命中的一段时刻”的意思。不论这是最好还是最坏的时代,这都是一个有故事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