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间房人物》之《刘二和尚》
刘二和尚
三间房人物
文/王培柳
冬天,寒风似刀,把乡村砍得萧条而又荒凉。
三间房的村口,有个背着一捆柴禾的老妇,一瘸一拐地往村里走。一群刚放学的小鬏,嬉戏打闹,哈出的热气,瞬间散发到空气中。而这些小鬏有穿着坏裤裆的,有鼻涕拖了一脸的,似乎不在乎寒冷。
风吹起的尘土、沙粒,还有枯叶,扬到了这些高矮不齐的草屋房上。屋场上,几个操着袖笼高谈阔论麻将牌技的男人,在一个女人连讽带骂地催促下散了。
“不死呢,嚼蛆也不冷啊?吃晚饭了,你们这些男人,往后都跟刘二和尚过去。”
男人们也只是吹牛,聊两句上午的牌局,而屋里的女人一骂,别的男人也就一哄而起的都散了。怕老婆好像也不是丢什么人,过日子嘛,哪家的女人都会骂几句自己的男人。
刘二和尚,就是村西头的刘二。
这个刘二,若不是好打麻将这一口,结果娶进门不到一年的女人,怎会跑了?三间房谁不知道呢?他那瘸腿老娘天天拾柴禾给他烧饭。眼下这又要过年了,春天时,在李二家里,他和一屋子的人信誓旦旦,要把河西的那个死了丈夫的小媳妇带回来,让他妈高兴了一阵子。现在估计他自己早忘了,当然也没有人会上心记得他在春天吹的牛。
没了女人的管束,刘二一个人过得倒也很兴奋,抽烟,胡侃,听牌,截牌,好不快活。就是麻将桌边稍一坐久点,腰就受不了呢。若平常腰疼,整个人睡也不是,坐也不是。但是,李二女人过来一吆喝三缺一,刘二便一路小跑。
麻将桌上,这个刘二抽着烟,哼着麻将荤曲,精神头便十足起来。
在李二家打麻将,是要扔抽头钱的。
村上人每次聚到李二家,刘二总带头起哄扔抽水钱。李二也会客气几句。
“不要不要,玩两圈就散了,扔什么水?”
刘二和尚嚷嚷着:“吃饭,就在你家吃饭,请你家女人烧个羊肉火锅,烧个红烧肉,下午接着打。”
接着打,这是个好理由。不愿让抽水的人也就情不甘心不愿地接受了。
打麻将,有得吃,扔点水钱有什么呢?李二女人倒是会骂刘二两句:“你这个刘二鬼唉,就天天吃,你死也够本了,牛肉羊肉狗肉红烧肉,你吃了多少呢?”可骂归骂,李二女人还是会乐颠乐颠地到村口小店里去买牛肉羊肉五花肉回来烧。
刘二逢人闲聊就会说:“李二女人大方,我就喜欢在她家打麻将,红烧肉手艺一绝。”
李二在一旁听了,虽然只是笑笑,内心倒是很佩服自己的女人会做事。麻将水钱虽然打酒买菜,可还是有赚的,这不仅能贴补点零用,而且天天有鱼有肉。
其实刘二喜欢扔水钱,他不说别人也知道,天天打麻将,还天天有鱼有肉吃,更不用洗碗涮锅。主要是自己女人走了,老娘岁数大了,她老眼昏花,时常炒菜漏了放盐。但是打麻将,没了女人的管束,想吃就吃,那才神仙日子呢。只是有时晚上回到他那杂乱无章的屋里,寂寞就会袭上心头,身体里时不时的犹如蚂蚁在爬。
当然,也不是天天有人和他打麻将,但是三间房前后庄子上的那些大女人小女人,常会骂骂自家男人,再指桑骂槐骂骂刘二和尚,觉得自家男人变坏,都是刘二带的,恨死他了。
“你这和尚,不赌会死啊,若赌死了,买一副麻将牌赔你。”
刘二脸皮厚,才不去理会这些女人的泼嘴。当没有人打麻将时,就窝在他的小院里,关上门睡觉,有时他的瘸腿老娘拍着门板,怎喊都不理。
倒是几只不知是谁家的猫轻松地窜到他的小院里,常来这座院子里,与三条狗在他那斑驳的墙脚边戏耍,热闹非凡。
这些狗和猫,三间房没人管过它们的结婚与生育。当然这刘二,更不会专心去喂了。有时,他在打麻将,更想摸一把脚边的这些狗或猫身上的肉。
刘二和尚养了一条全身带花的公狗,两条全身纯黑的母狗。
其实这些狗平常只是窝在他家的草堆边,也就成他家的狗了。
白天里,几条狗都随刘二游荡在李二家混吃的。尤其那只整天在村子里东游西荡的花狗,平常日子里也没人注意到它。偶尔在麻将场上,花狗吃饱了喜欢窝在刘二的脚边,碰到他的脚。若恰巧刘二手里的牌放了炮,气不打一处来,便狠狠踹一脚花狗,脱口而出:“这骚狗昨晚扒了阿三家的黄狗,被我吓得掉下来半宿都没分开。”
刘二话刚说了一半,一屋子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花狗无缘无故挨了一脚,惊慌失措,落荒而逃。
有时刘二半宿睡不着,一愣神就想着河西那个和他搭过讪的小媳妇,想着想着就会想起他在某年某月某日,干过打扰孙大甩子家的狗夫妻的事,并且欲用扁担与他人抬起时而被公狗咬了一口的往事。现在,刘二想着想着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因为孙大甩子一直以为狗跑丢了,根本不可能想到他家的公狗,早就成了他刘二的下酒菜了。
有时候这个刘二还觉得自己挺窝囊的。前年差点把西庄的马寡妇娶回家,只是这个马寡妇带三个孩子,刘二的媒人传过话去:“我一年能挣两万块呢,养三个孩子不成问题。”都是东西庄的邻居,谁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媒人还没说完话呢,马寡妇开口就说:“先让他把屋里的老鼠捉干净了,再少喝点酒,少打麻将。”
刘二这才在当天夜里注意到屋里的老鼠。发现一夜到天亮,他爹留给他的这几间房从未停止过上演鼠宫戏。
那天,虽然觉得马寡妇下嫁的条件,有些苛刻,但刘二还是应承了。
刘二忍着两顿没喝酒,第二天又从他舅舅家抱了一只脑门上有白毛的黑猫,寻机这下养上,屋里该不会闹鼠了吧。可是半年后,马寡妇嫁西河口束大庄去了。
屋里老鼠少了,猫也怀孕了。
刘二自从猫不叫了之后,连着十多天,都买鱼回来烧,自己喝酒吃肉,把鱼骨吐给猫。更出乎刘二的意料,没过几天,屋里变成了三只猫,天天睡刘二的脚头。喝醉了的他,也懒得理这几只不知是情侣还是夫妻,亦或是兄妹的猫。
气温一降,工地上结冰,村子上打麻将的人多起来了。刘二只要在李二家打麻将,那些猫子猫孙,狗子狗孙都随着刘二聚到李二家了。气得李二女人大骂刘二:“刘二鬼,你来打麻将,为什么要拖家带口?”打麻将的人哄堂大笑。
一旦没人打麻将,刘二便会自个儿去镇上买点熟菜,顺便再称点他最喜欢吃的五花肉。
其实,也只有这个时候,他家的门前才会热闹点。别人家狗来了呢,狗友狗情侣,狗兄狗弟狗儿子都来了。有时等在刘二的桌底下,一只挨着一只,时不时戏闹一下。
狗多了,猫多了,刘二才不管它们是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呢,爱来就来,来得越多越好。
时间长了,三间房的人都注意到刘二和尚家的墙上多了不少狗皮,猫皮。这些皮的毛色有白的黑的,黄的灰的。丢了狗的人家,其实一直都知道刘二会杀狗下酒,却没有人找他算账。
与一个孤鬼和尚,与一个酒懵子计较什么呢?在三间房,谁都这样认为的。
天气预报要下雪了,但村子里还是狗多,猫多。——已经有人晒咸鸡咸鸭了。不过,这天的夜里,大雪,整个三间房被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
直到第二天中午,李二女人为几个麻友端上饭菜时,念叨了一句:“这个狗日的刘二,今下大雪了,却没影子了,多好的打麻将天气。”
下午,人们才发现刘二人事不知地半躺在床沿边上,幸好拖拉下来的被子搭拉在他的身上,才没冻死。
赤脚医生汪大麻子,仔细检查了一下,末了说一句:“突发脑梗。”
腊月二十五这一天,生产队长狗剩带了几个人,踩着雪,用平板车把连“麻将”两字都说不清的刘二,送到了镇上的养老院里。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