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母亲喝喜酒

心然简介：陈艳萍，湖北天门人，现居武汉。从生命的原香出发，与美同行，抒写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

五一，乡村人家办喜事的多。

母亲所在的村子，三家张灯结彩。

儿时，我总盼着能参加酒宴。亲戚少，酒宴少，总是盼不到。

我问母亲，她明天有几场酒喝。母亲说两场，我说我可以替她去。

母亲身体不好，怕闹，听说我愿意去喝酒，连声说好。

代替母亲去喝酒，我并没有完全想好。然而母亲却信了，说明天找个街坊带着我。

湘中腹地，丘陵地带。晓光照着露水，晨风拂过草叶。

洗了头发，却没有吹风机，坐在太阳下晒。

“收头发，收长头发。收旧手机，换菜刀、剪子、锅铲。”

收长头发，收旧手机，这声音，全国各地都有吧。想起自己留着的那一缕长发，十年了。脱离人的身体后，光泽黯淡了，但气息仍在。每隔一段时间，会拿出来看看，缅怀长发及腰的时光。

母亲说，待会十点左右，你就去喝酒。我说，这么早？她说，先看仪式。见我犹豫，母亲怕我不去了，说热闹得很，有四十几桌。

这里，结婚叫行喜事，喝喜酒。赶人情叫上情。母亲是上的散客情，两百元。

事情到了这里，我果断起来，今天一定要去体验湘地婚俗，品尝湘地菜肴。

婚宴上的散客，不会三请四请，到时间了自己去。也没有人安排座位，自己找地方。过去条件差，腿脚慢了，有可能没有地方坐，要等下一席。母亲说，现在不同了，不用抢，都会有位置。

十点，随几个上了情的邻居往办酒席的人家去。婆婆妈妈们，都打扮过。项链戒指耳环手镯，平时也许不戴。而今天，是一定要带着的。

结婚仪式在门口搭着的棚子里进行，亲朋好友围得满满当当。五月份的晴天，太阳当头照着，大家的额头上冒着汗珠。

正是新郎新娘，新郎的父母，新娘的父母互动的环节。女儿长大了，出嫁了，她面对着父母，拉着父母的手，感恩父母。

这个场景，让我想起自己。从记事起到现在，没有握过父母的手，父母也没有握过我的手。

父母子女之间，四目相对，四手相握，对的好，握的好，需要很深的情感支撑。不是所有的父母和孩子，都有这种情感的融合。

这里的婚俗，称新郎的父亲为“烧火佬”。过去，婚礼上对于“烧火佬”的戏弄，是很出格的。最常见的是把“烧火佬”的脸上涂上颜色，各种戏弄。现在，新时代新婚俗，只是让“烧火佬”拥抱一下儿媳，“烧火佬”百般推脱，大家也就算了。

这家客人多，一共五十八桌 ，帮忙的人就有五十几个。酒席分着好几处，吵吵闹闹，又热又闹。

我的身边，坐着一个老奶奶和一个老爷爷。老奶奶我认识，是母亲村子里的长寿老人，八十九岁。他们两个人用很古老的宁乡话交谈，我听不懂，但很认真地听着。

爷爷说，这个奶奶儿孙满堂，大家都很孝顺她。她很幸福，但又很伤心。三儿子很年轻的时候，得了肝癌去世。现在，幺儿子得了食道癌，滴水不进，生命进入弥留之际。她说，她知道自己活长了不好，占了儿孙的寿。她说她也没有办法，如果有可能，她愿意去死，让儿子好好活着。

奶奶的三儿子死了很多年，儿媳一直没有改嫁，说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家。

我坐的地方，正对着厨房。十道菜已经全部做好，用大铁桶盛着。时间一到，一碗碗装好，往四面八方端。

十大碗，无外乎鸡鸭鱼肉，没什么特别。我没有拍照。桌面小，杯盘狼藉，拍出来也不好看。

只想给大家介绍一碗菜，扣肉。这道菜，过年的时候，这里的人家都做。这道菜，不用五花肉制作，而用猪肘。

我母亲性子急，大大咧咧，但过年时做这道菜时， 她会很用心。

肘子腌过熏过，清洗刮净，双面煎黄煎焦，上锅蒸，蒸很久很久，可放梅干菜之类，也可不放。端出来时，黄亮黄亮，软烂软烂。肘子皮，不油腻。里面的肉，不粗糙。

上了扣肉后，主人家给每桌酒席送上八个小红包。这红包里，包着两元人民币。整个席间，没有人发烟，这两元钱，是补贴的烟钱。

我以为，大家就这么放过“烧火佬”了，其实不然。晚间有闹洞房的活动，母亲拉我去看。门口的台子上，是请来的戏班，唱湖南花鼓戏。

“烧火佬”穿红着绿，配着绶带，上面写着：“我是烧火佬，我要烧火。”

听说“烧火”，是“扒灰”的演变。红楼梦里，说过这个词。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演变成了戏弄新郎父亲的利器，在湖南这边很是盛行。

一曲戏唱罢，“烧火”开始。

新娘新郎，新郎的父母，对坐着。一个大婶跑上前，塞一把扇子在新娘手里，再捉住新娘的手，不停地给“烧火佬”扇风。“烧火佬”这边，几个壮年男人，拿着道具，唱着逗着，丑态百出。

这个环节开始的时候，看客骤然增多。大家兴高采烈，仿佛期待已久。

仪式结束，新郎新娘端着茶，端着酒，端着糖果花生，来到每一位看客面前：感谢大家前来捧场，请大家喝茶喝酒，吃糖看戏。

《故乡的女儿》是一本散文集，全书分六个篇章：《日暮乡关何处是》、《拂水飘绵送行色》、《田园瓜蔬新米粥》、《回望更觉滋味长》、《一片冰心在玉壶》、《月挂青天是我心》，全九十三篇文字。

我用谈家常式的行文风格，说故乡的风俗、风景、风物、食物、人情、地理。其实也没有分开，每一篇描写物的文字里都有人，每一篇描写人的文字里都有景 ，而情，那更是必须的，旋流在我的每一个文字里。

谁不念儿时？谁不忆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