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人的美,都在画里

美,只需一角

千年前,宋徽宗出了一道考题,根据“踏花归去马蹄香”作画。

蒋勋说这道题考的不是画,而是“嗅觉”。

果不其然,在千篇一律的都是花朵簇拥着马蹄的画中,宋徽宗选的是一张无一朵花,却只有蝴蝶的画。

马蹄自然是踏花归去,才能引得蝴蝶流连了。这便是宋画有意思的地方,它不是一幅静止的画面,而是藏着宋人的生活,他们对自然、生活敏锐的观察。

南宋有个画家叫马一角。因为他画画,空白很多,只有边边角角的几笔。然而简单几笔,却有烟波浩渺之境,无声胜有声。

他便是马远,《寒江独钓图》的画家。画中,只一叶扁舟,几圈细细的水纹,一人独钓,其余皆是空白。

然而那空无一物之处,令人感受良多。看不见天水分界,可知江面宽广,人渺小如斯;看不见更多波纹,故猜别处冰封,更感寒风萧瑟;看不见其余活物,故添孤寂清冷,万籁俱寂。

在他的另一幅《华灯侍宴图》,举办宴席的宫殿仅仅占据了整幅画的四分之一。与广袤永恒的宇宙相比,人生何其短暂,人力何其渺小,然而人活一日、相聚一日,便要快活一日。

留白,是画家精心布局之技艺,也是我们心灵的游冶之处。一个很有意思的景象,有时广告海报上,总是加塞了许多元素,这个舍不得,那个不能没有,以为多的才是吸人眼球的。

然而世相万千,诸事繁杂,真正值得吸引的是少,因为我们能留记于心上的,其实不多。

懂得留白,减掉那些不必要的枝枝节节,才能免于局促阻塞。美,只需一角。

有一次,宋徽宗看到宣和殿前的荔枝结果了,宫中豢养的一只孔雀走到树下,啄食掉落的果实。他顿时来了兴致,召集画师将此情此景画下。

画师们自选角度观察,呈上一幅幅运笔用色都很高明的画作,然而没有一幅令徽宗满意。第二天,徽宗再次召集画师,问他们可明白问题出在何处。众人仍旧想不出个所以然。

“孔雀登高,必先举左腿。”徽宗寥寥几语一出,画师们恍然大悟——原来皇帝是嫌他们观察得不够仔细。

▲ 北宋 赵佶《花鸟图》

宋徽宗对画师的要求,正体现了宋画的“格物”精神。

比如我们的熟悉的《清明上河图》,有一处是码头卸货。这些人手上都拿着某种细长的东西,这是用于计算工人搬运货物件数的竹签,货主依靠工人签筒中的竹签数目支付酬劳。

▲ 明 仇英《清明上河图》

细微的一笔,普通人看画时根本难以觉察,去掉也不会影响人们对这个场景的理解。可只有真正走到码头,观察过工人们日常生活的人,才能画得出这“无足轻重”的一笔,才能了解汴京的民风民情,从而留给后世如此真实可信、丰富生动的清明上河图。

▲ 明 仇英《清明上河图》

格物,绝非死板地、被动地盯住景物,而是为了达到“知”的境界而主动观察万物,推究规律,得到性灵和智识上的双重收获。正是因为兼顾理性的思考和感性的体悟,宋代画家才在精细描摹细节的同时,不失自然生命的灵动。

平凡如我们,遇到的也都是小事情,但只要对任何事情都有几分深入的思考,便能以小见大,触摸到更大的世界。

古人说:“致广大而尽精微。”越细致,越精微,我们对生活才会有具体的体味。

▲ 明 仇英《清明上河图》

有外国人这样评价宋画:“艺术家好像生平第一次接触到了自然,以惊叹而敬畏的心情来回应自然。”

李成开创了“卷云皴”与“弹粉”法。前者使用流动的笔致,将山石等静止之物画得如同卷动的云;后者则用弹粉的方法表现雪景,别出心裁。

在他的《寒林平野图》,乍一看尽是枯枝寒树、荒山冻水,无比萧瑟孤苦。然而“蟹爪”法绘出的虬曲的树枝,每一寸弯曲处都蕴含着不屈的力量;用“攒针”法表现的松叶,线条刚直坚韧。

线条曲与直的创造性运用,使看似清苦的平远寒林拥有了生命力。宋代画家不仅笔墨技巧臻于化境,还开创了不少全新的绘画题材。

他们不像前代画家那样,专门描绘佛道鬼神或宗室贵族,而是将眼光转向世俗。或描绘日常生活中的小景色,或展现平民百姓的烟火气。

笔墨之间,宋画更青睐于展示自然状态下的生活。

宋画的生新,使得他们的草木、山石、水波,似有生命一样,可以流动。回到生活了,也是宋人对于平淡生活的喜爱。

▲ 宋 马远 岁寒三友图

宋画是中国美术史上的一座无法攀登的高山,所谓高山仰止,好像是令人无法企及。

难道真正高山仰止的是画的留白,是画的格物,是画的技巧吗?

不尽然!宋人作画,画的是生活,围绕在身边的山山水水,构筑的一花一叶。最难的也许是能否调动我们嗅觉、听觉、视觉、触觉,去体会生活,去看见生活的细微、深处、或者平淡。

伟大的东西,总是令人容易看见;平淡的东西,最容易被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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