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绍昆:把我一生的感悟告诉你(下)

其次,我要介绍一下“默会知识”。过去对于方证,我认为可以通过老师传授,书本学习。虽然在临床上,老师也传达得清楚,书本也讲得清楚,但是用起来总觉得不尽如人意。

后来我读了现代西方有关“默会知识”方面的理论,才知道经方医学这种传授式的知识和经验其实是一种默会知识,而我们现在老师用语言所表达的、书本用文字所表达的,仅仅是明确知识,只是全部知识的一部分。默会知识的三个特点:个人性、隐蔽性和包含性。默会知识包含了明确知识,而明确知识仅仅是整个默会知识的冰山一角。学习了默会知识以后,再看不同的人对方证的不同表达,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总之,要通过自己个人的读书、思考,慢慢地把方证学到手;同时也应该通过老师手把手地传授,而不是光听老师理论上讲,在书本上看,这是不够的。

《伤寒论》的伟大,就在于把难以表达的疾病总论的通治法这种默会知识通过条文口诀的形式得以表达和公开。《伤寒论》中通过条文排序、分篇记叙的形式把自己在临床实践中的顿悟与经验、在私下沉思时已经掌握的真知灼见全盘告诉后人。它重视症状、体征的原始形态,重视在一组症候群中区别它们的原始差异。它自有一套办法,把一种更为复杂、精巧的尺度带进经方医学之中,使之呈现一种宏大的景观,避免了诊治过程中的粗鄙化、简单化。

《伤寒论》反复讨论了方证辨证的可行性,只有终身反复地阅读《伤寒论》,达到感同身受的境界时,才能在条文中读出意义,读出内容,读出顿悟,读出惊喜,才会在心中引起共鸣。

第三,近几年我越来越体会到,经方的这种方证相对应的辨证模式不是预设的,而是还要靠现场的诊察,然后随证治之,即现场发现的具体问题,就在现场具体解决。现在的教科书,包括老师上课,都是告诉你这个病的治疗应该有几个常见的方。这就是在还没有接触到病人之前,已经有了预设的方案。这样好不好呢?一方面它的确对初学者有引导作用,但另一个方面却把千变万化的不同的生命体在生病时多种多样的可能性,变成了几个已经预定好的情况。

当真正面对临床时,任何老师、任何书本讲的东西,往往都对不上号。就比如谈恋爱的时候,你预先准备好见面时讨好对方的那些话,真正见面时往往都用不上了,结果还是该说东的说东,该说西的说西。这就是我们讲的随证治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所以临床的时候,应该把方证搞熟,溶解在血液里,这是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有了,就胸有成竹;而碰到一个病,预先想到的是老师讲的、课堂讲的方案,这就是胸有成见。我们要避免后者,把握前者,这就是我的体会。

《中医人生》这本书我只写了自己1979年之前的学习情况和一些苦恼,以及学习成功时小小的喜悦,更多的是自己遇到困难的时候,怎么从迷途里、云雾里走出来的一种状态。至于后来进入单位,真正从事医院临床工作之后所碰到的问题,以及这几十年临床实践的心得体悟,书里都没有讲到,我将在这次讲座里慢慢道来。从时间跨度来看,这次讲座内容应该是从20世纪80年代一直到现在,有近35年的历史深度和厚度在里面。当然,我自己的感悟也非常浅薄,但愿初学者和喜爱经方的学习者,在今后的道路上,能够做到以下几点:

一是对经方、对《伤寒论》要有一种虔诚的热爱。因为在学习的路上碰到困难的时候,若没有虔诚,没有定力,就会动摇。

二是不要把经方看得太简单。经方入门容易,但要深入还是比较困难的。特别是经方医学是个默会知识,需要自己的深刻思考。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说:“一种纯粹靠读书学来的真理,与我们的关系,就像假肢、假牙、假鼻子甚或人工植皮。而由独立思考获得的真理就如我们天生的四肢:只有它们才属于我们。”学习经方也是这样,假如没有刻苦的、热爱的精神,认为学经方是赶潮流,就坚持不了多久。

三是一开始就应该明白经方医学与主流中医学之间有什么相同,有什么不同,各有什么优点,有什么缺点。现在为什么强调学经方,因为经方医学的方证相对应、随证治之的方法被人遗忘了。强调学经方的目的,是让经方医学补充于现行的主流中医学,这样的话,医生手上的武器就更加有力。因此,已经有过正规教育的医生,学习经方是一个补课;还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学子,学了经方以后,再学习主流中医学的话就容易了。

四是要注意到临床有时光用汤药还是无能为力的,需要外治法配合进去。针药结合、内外结合,这才是真正中医的路!我想,对于学习经方的朋友,假如你是搞针灸的话,今后学习了《伤寒论》,学习了经方,就如虎添翼,就可以针药结合;假如你是学汤药开方的,今后也要加强针灸的学习,这样内外结合才能有完美的疗效。正如徐灵胎所说的那样:“不明外治之法,服药虽中病,仅得医术之半矣。”

本文摘自《娄绍昆一方一针解《伤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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