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游顺钊著
商务印书馆2014年出版
游顺钊先生长期从事“视觉语言”的研究,早在1989年《国外语言学》杂志就刊登过《游顺钊与视觉语言学》一文,介绍他当时已经取得的成果。20多年过去,游先生的视觉语言学有了新的拓展,研究更加深入,体系更加完善,展现在读者面前的这本《视觉语言学概要》(以下简称《概要》)以系统的、深入浅出的方式把这一领域的目标、涉及的问题、研究的方法、前景和展望介绍给读者,对推进视觉语言的研究有很大帮助。游先生从“离群”聋人的自然手语开始研究视觉语言。离群聋人的手语不同于“规范手语”,后者受到周围口语和书面语的影响,是受到“污染”的手语。游先生从田野调查开始,奔波于几大洲之间,收集了大量自然手语的材料。他发现手语是一种保留时间域和空间域两种特性的语言,例如要表达“猫逮住耗子”这个意思,聋人的手势串一定是“猫”和“耗子”出现于“逮住”之前,这个“时序”跟口语中的两种优势词序之一的SOV(主语—宾语—动词)对应。然而手势的“空间配置”是“猫”和“耗子”分处两段,“逮住”在中间,这正好跟口语的另一优势词序SVO(主语—动词—宾语)对应。游先生敏锐地发现,从认知上看,自然手语里的时序反映了各种信息表达系统“更原始的”共性。口语交际的基础是健听,而在明眼失聪者的交流中,视觉比听觉更基本。在此基础上,游先生把关注的对象和研究的范围扩展到儿童语言和汉语古文字。他根据大量测试材料证明,以不同词序类型的语言为母语的儿童,如日本、中国香港地区和菲律宾的儿童,在他们的口语尚未完全发展成熟之前,同样反映出上述时序特征,甚至猩猩娃索(Washoe)的手势发展也是从遵循SOV的时序开始的。这一论证对语言词序共性的研究有很重要的意义。特别是他还提出一种由时序决定的“搭配范例”,如处理对象(耗子)在时序上先于处理动作(逮住),泛指对象(汽车)先于专指对象(雷诺牌),主题(羊)先于陈述(三只、肥),原因(酒)先于结果(醉),这对研究词序共性更有启发。游先生又通过甲骨文和小篆形声字的部首和笔顺的时空关系来论证这种时序的普遍性。他对甲骨文“左”、“右”二字的解释(像似左右手手指的动态指示方向),对古汉字“恥”一字中“耳”所代表的手势体态信息(手指耳说“小心你的耳朵”)的揭示,都令人耳目一新、豁然开朗。文字究竟是记录语言的工具还是语言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对这个问题不同人会有不同的回答,游先生从汉字“形音义”一体出发,显然是把汉字视为语言的一部分,应该引起不同见解学者的重视。《概要》的出版正值认知科学方兴未艾之际。认知科学是哲学、心理学、语言学、人类学、计算机科学、脑神经科学的综合,视觉语言学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这种综合性,其研究对象远远超出了语言学的范围,涉及符号学、身势语、舞蹈、绘画等领域。对认知科学感兴趣的人应该能从该书中学到许多有用的知识。随着科技的进步,对语言起源和演化的研究成为学界居于主导地位的一个研究方向。科技的发展促进了神经语言学发展,但手语(特别是离群聋人的手语)的研究对认识语言起源和演化也具有重要价值。人类语言的起源,或应从人类与其他生物(不具备口语交际的生理基础)的共享层次上去寻找,而游先生较早觉悟到这一点。因此,对语言起源和演化感兴趣的人也应该能从该书中得到有益的启示。《概要》从第六章开始注重有文化地区特性的研讨,特别是对中国的体态语、意符学等的探讨,可谓是对中国视觉世界研究的一个新开端。这一开拓和研究重心的转移,与探寻语言和符号的共性其实并不矛盾,因为个性是共性的具体体现,共性寓于个性之中,要寻找语言的共性必须先重视语言的多样性。我们有理由期待,这方面未来会有更多研究成果问世。原文刊于《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12月8日第A08版。
惊悉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游顺钊先生于近日去世,本刊特推送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沈家煊研究员于2014年发表在《中国社会科学报》上的文章《视觉语言启发认知科学——〈视觉语言学概要〉评介》,以表达我们对游顺钊先生的悼念。
游顺钊先生,1936年出生,受聘于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从事视觉语言研究。在1983年提出了“视觉语言学”,并将手语纳入语言学的范畴进行研究,取得了重大的成果。 主要著作有《视觉语言学》《从认知角度探讨上古汉语名量词的起源》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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