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终将眷顾一个真正的奋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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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两年，呦呦鹿鸣披露了来自不少农民被拆房子的故事，他们来自不同省份，但故事大同小异。
今年，大年初一一早，不到7点，我接到了一条微信消息，我们姑且称呼来信人为S君：“新年快乐！一直想找个机会谢谢你。你发布文章***后，我家的问题得到解决，我也有所释怀。脱下包袱拥抱生活后，我的生活事业都得到了突破。如今我二胎已生、年薪30余万，经济和精神都得到了真正的脱贫。您是拉我上岸的绳，照亮方向的灯。祝您和您的家人喜乐顺遂，健康长寿。”
这两天收到了不少亲友的祝福消息，但S君这一条，最让我振奋。如果我可以颁发一个“最快进步奖”，那必须是他。我见证了，从土坯房中的贫困户到高年薪白领，S君只用了一年多时间，而且，他还是一位残疾人，尤为不易。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面貌——那时，他和我说“四处碰壁，世界观崩塌”，如今，他和我说“脱下包袱拥抱生活，经济和精神都得到了真正的脱贫”。
这是他家原来的房子：
这是房子被强拆后他在上海打工租住的房子，夫妻俩睡红色的床，母亲和5岁的女儿睡白色的床：
2016年，S君在《新闻联播》上看到脱贫攻坚计划中有农村危房改造政策，对比条件下来，他家土坯危房有可能获得2-3万元修缮补贴，非常振奋，立即向村委会申请，无果。随后，他在网络信访渠道向省长留言，信被转回本地，未果。两年之后，2018年，他担心被强拆，又给县领导留言，得到县政府回复说：你们家的房子是合法房屋，符合一户一宅政策，但是属于D级危房，根据本市要求，危旧房屋应进行拆除且不予补偿。获得这个回复的两个月后，2018年9月，S君的房子被强拆了。而且，本县政府明文规定是“无补偿强拆”。
联系到我时，我也被该地政府的文件条款惊呆了：“对于只有唯一一处住房且家庭困难无能力建新房的危房户，应在限定时间内将房屋修缮为安全住房，否则也将无补偿拆除。”
而且，这个文件并非当地独有，在其他一些地方，也有类似文件规定。这不是合法住宅吗？人家本来就是因为贫困没钱才无法修缮房子，为什么要求人家限期修缮否则就无补偿拆除？这么紧张，他去哪里拿钱呢？这其实就是简单粗暴、欺下瞒上的障眼法：一边汇报、宣布本地都脱贫完成任务了，一边用强力手段将本地“有碍观瞻”的房子拆掉，以免上级检查时发现真相，不花一分钱。当时我也有一些愤怒。虽然在当时的背景下大家习惯于对这类题材避而远之，但我仍然选择在2019年披露这一情况。文章提出了一个后来呦呦鹿鸣多次使用的词汇：“物理脱贫”。果然，这篇文章存在时间很短，短到大多数读者没有看到过。好在，文章在呦呦鹿鸣发布后，当天就引起了重量级人物重视，当天就有调查组奔赴当地，连夜调查，当晚凌晨，当地县委书记与我进行了详细沟通，说明了经调查的情况，澄清了一些事实。
3个月后，S君给我留言说：“我以后终于可以好好生活了。强拆我家老屋的四名**全被专案组拘留了。我尽力了，我释怀了，我解脱了。我以后要好好生活，不用再被这些事情困扰。”
我推测，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人生进入了新的阶段。再1个月之后，该县脱贫工作被点名，该市市委书记因为在扶贫工作中以多种形式（不仅限于S君这类案例）弄虚作假，存在形式主义、官僚主义问题，被中央通报并查处。各地纷纷表示：以案为鉴，吸取教训，举一反三。
自那之后，大多数地方的“无补偿强拆”在实际执行中被渐渐纠正。比如，当地县委书记和我沟通时说：以后这样的事可能会少多了，大家都注意了，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
以上，就是这篇小流量文章的幕后故事。这些细节种种，是刚刚翻阅过往记录才想起来的。于我私人而言，此事留在脑海的是这样一个场景：当天发出文章之后，我在浦东骑了自行车，从陆家嘴拐往东方路去几公里外办事，途中接到一个电话，我停在了路边接听。当时，我抬头看，阳光甚旺，有些刺眼，但心中却似乎有一种被冰冻住了感觉。因为忐忑。我担心不仅没有帮上S君的忙，反而让他一家陷入更大的困境。刚刚翻阅记录，2019年第一次回复S君来信时，我曾在最后一段这样写道：“法谚有云：认真对待自己的权利。我觉得您做到了，尽力了。生活的艰辛，不是一种偶然，而是一种日常。尽管眼下十分艰难，可日后这段经历说不定就会开花结果，比如，您一家团聚在上海，便是一种收获。上海一个相对宽容的城市，这里有酒肉朱门大富大贵，但也容得下升斗小民瓢盆锅碗。底层未必没有温暖，温暖就在身边。我想把我的祖先通过家谱传下来的一句话转送给您：年深异境犹吾境，汝心安处即故乡。我也是从小地方到上海北京发展的人，命运终将眷顾一个真正的奋斗者，祝您在上海闯出一片天地。”
转眼两年过去了，这两年，在上下各方合力之下，那个走歪的、不正常的、不公平的“物理脱贫”现象，被发现并被制止，许多农民不知不觉中因此获益。呦呦鹿鸣有幸参与其中一个环节，深感欣慰，而且，当时安慰S君的两句话——“日后这段经历说不定就会开花结果”'命运终将眷顾一个真正的奋斗者'——真的实现了。这就是“日拱一卒”的力量，我一直深信它。
过去两年，呦呦鹿鸣写了不少扶贫问题的文章，招来不少举报、攻击，其实，这些文章，固然让一些人感觉到受冒犯，但本质上，只是以一个正常人的眼睛，去发现那些明显不正常的现象，并说上几句正常人都会说的人话，让朋友们避免越陷越深，如此而已。它可以让一个深陷困境的人卸下重担，拥抱生活，挺胸向前，就像S君一样。它也可以让那些沉没在热搜之外的声音被打捞上岸，让小人物们的利益被倾听，乃至得到重视，就像无数住在危房中曾面对推土机焦虑不安的贫农一样。它可以让许多人避免跳进别人曾经跳进过的坑，继续在平平坦坦的路上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就像苏轼“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的期待一样。每一次言说，都给我们族群的“意义之塔”增添了一块守望相助的砖，一根伸张正义的柱；每一次发声，都让我们身边的世界更加清朗。前两天，还有读者在呦呦鹿鸣给我留言说：“不要以为那些投诉者是什么好人，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我想，这样的指控并不符合现实，一个人，受了冤屈，勇敢地说出来，不仅是为了抚平一己一家的切肤之痛，还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让其他人的权利得以维护。此时，为己即为人，何况，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都能免于遭受不公呢？
是的，不论是那些正经受着不公的人，还是我们这些目睹着不公的人，言说，是首位关键的“行义”。反之，当一个人遭遇不公却沉默不言，就成了作恶者的伙伴与同谋——即便他再怎么用“沉默是金”“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类毒鸡汤迷惑自己，也遮盖不了这一事实。
万事莫贵于义。信然。
最后，感谢这一事件中那些为改善底层人境遇作出各种努力的人们，特别是幕后不为人知的人士。此记。
呦呦鹿鸣：由“每天一千字”发起人黄志杰原创，只关注民生，倡导“日拱一卒，只为苍生说人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