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昆、马三立、张寿臣等相声作品中的伦理哏赏析,令人拍案叫绝

由于曲协的一纸倡议书,“伦理哏”一词再次引发强烈关注,似乎已成为低俗相声的代名词,有人欲除之而后快。

伦理哏是相声最原始的技巧

然而,“伦理哏”真的那么十恶不赦吗?个人认为,容不下“伦理哏”的人约等于没学过相声。学过相声的人都知道,“伦理哏”是绝大部分相声演员的开蒙作品。

师父给徒弟开蒙时,首先选择的作品就是伦理哏为主的《翻四辈》和《反七口》,因为这两个作品是能够集中体现相声语言的基本技巧,而且易于理解和接受,可以综合训练演员的基本功非常适合新人。

马季先生在接受采访时,就表达过类似观点,他说“当年的启明茶社,有两个包袱记得挺清楚,其中一个就是常连安在台上说相声,说到他爸爸是卖笤帚的,然后四儿子常宝华扛着笤帚出来了,占亲爸爸的便宜伦;伦理哏是相声最原始的技巧”,如图:

熟练掌握了伦理哏的技巧,就入了相声的门,真正触摸到相声的妙处。同样一句话,为什么有的人说了可乐,而有的人说了就不可乐;即使是叫爸爸,那也是有讲究的。所以说,伦理哏是个难度很高的“技术活”。

有些相声门里人,也在呼吁取笑伦理哏,这是要断相声的根。郭德纲在《论相声五十年之现状》作品里说,传统相声原本有1000多段,经过几代相声演员的努力,如今剩下不到200多段。如果把伦理哏作品再取消了,那这200段恐怕又得砍掉50段……

传统相声的遗产就那么点,这么败下去,让以后的学徒拿什么开蒙?《虎口遐想》吗?

伦理哏不是凭空产生的,发掘的是人爱占便宜的本能,是典型的市井文化,也可以说是中国民间文化的一部分。相声来源于生活,只有生活中不存在伦理哏,相声中的伦理哏才会真正消失;我们老百姓的素质,暂时还没有全部到达那个层面。

相声中最可乐的包袱,往往来源于人性恶的一面,而非伟光正的一面,所以歌颂型相声的幽默性要弱得多,无论语言技巧多么纯熟,依然难以改变。等到人性恶的一面消失了,相声这门艺术也差不多消失了。

伦理哏的欣赏价值

伦理哏的表现方式多种多样,并不局限于“我是你爸爸”这种游戏,譬如《托妻献子》,就是逗哏占捧哏妻子的便宜,和辈分无关;而《五行诗》则以文字游戏的形式,逗哏用诗文设置陷阱,把捧哏放在自己妻子的位置上,也是伦理哏的一种形式。

我们听相声,并不是为了听那一句“我是你爸爸”,那只是最终的结果;之前的铺垫,包括很多内容,如条件的设置,节奏的拿捏,描述的方式,还有表情、神态等等种种细节,都会影响到包袱的效果。而这个铺垫的过程,才是相声的精华所在。

如果听相声的人,只听到了最后一句“我是你爸爸”,而对铺垫的过程视而不见,那显然不懂怎么欣赏相声,应该检讨的是自己,而不是演员和作品。

举例来说,姜昆和赵世忠以前在电视台录制过一个传统作品叫《论富贵》,其中使用了多次“伦理哏”的技巧。

比如在讲到赵世忠父亲时,说到“我要是你父亲该多好……”,接着是对“赵老爷子”的各种调侃、戏谑和讽刺,与郭德纲口中于谦父亲“王老爷子”衣食住行的描述如出一辙。

姜昆口中的“赵老爷子”,经常穿着带有老虎或是骡子的“一日三变”衣服,到前门外八大胡同去玩耍。上午的衣服上是公骡子,下午的衣服上是母骡子,晚上的衣服上则是下的小骡子。

赵世忠问:“骡子能下崽?”

姜昆:“不是你爸爸自己下的。”

整个段子是一个传统相声的小拼盘,更是用“你爸爸死两年了,你兄弟十二天大,他从哪来的?”这句话作底,可以说“伦理哏”贯穿首尾,大家有兴趣可以搜来听听。

再举个马三立先生的例子:

有一次单弦名家张伯扬砸挂马三立。他在马三立前一场唱《武松打虎》,唱完以后现挂道:我唱完,武大郎就上场。

这不是绕着弯儿说马三立是武大郎吗?

马三立不慌不忙地说:“前些日子,他(张伯扬)嗓子哑了,不出音儿,问我怎么办,我告诉他:'药铺有清音丸,粒儿又小,又不苦,专治嗓子,声音哑、咽喉疼都治,一盒六粒,一次吃下去,少了不管事。你买两盒,连吃两天,每天吃六粒,保证药到病除……’他回去按我说的办,嗓子好了,特地来谢谢我。刚过两天,他父亲嗓子又哑了,虽然不是艺人,不上台唱曲儿,也得治呀,他又来请教我,这回我告诉他:'也得吃清音丸,不过你父亲岁数大了,吃多了不行,你可得记住:你吃六粒,你爸爸是三粒(立),记住了吗?……’张伯扬那时岁数小啊,怕忘了,一路上就叨叨这点儿事:我六粒,我爸爸三粒(三立)!我六粒,我爸爸三粒(三立)!我六粒,我爸爸三粒(三立)……”

这样的“伦理哏”低俗吗?

再看看相声第五代门长张寿臣先生的例子。

某次单弦大师荣剑尘唱《翠屏山》,结尾阶段拿下一场的张寿臣砸挂:“石秀杀嫂潘巧云,可惜跑掉了奸夫这个人。您若问他是哪一个,这就是马上上场的张寿臣。”这个“现挂”连在侧幕处候场的张寿臣都笑了,观众更是前仰后合。

上场之后,张寿臣不紧不慢的开始铺垫。

张:我刚才接到一张请帖,有人请我吃饭。

搭档:好事呀。

张:什么好事呀,看完请帖,我生了一肚子气。

搭档:这就是您的不是了,人家请您吃饭,您怎么还生气呢?

张:请我吃饭的这个人哪,没有学问,请帖写得不对。

搭档:他是怎么写的?

张:某年某月某日,本人寿辰,敬请光临。

搭档:这不是挺好?没什么问题呀!

张:怎么没问题?这是他的诞辰,如果是他爸爸过生日,应该写“家父寿辰”,他本人过生日,应该写“贱辰”,这里边有区别。记住,他是贱辰(剑尘),他爸爸才是寿辰(寿臣)呢!

两位大师的伦理哏,使得出神入化,不仅不会令人反感,反而精准展示了相声语言的魅力和临场反应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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