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前沿52-地域诗歌写作20年纪念(2000-2020)—女诗人联展
稿 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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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的一些话
·发 星·
【独立】在2003年的11期上刊发过郑小琼 【玫瑰庄园】(组诗),当时给我印像就是一个家族的诗史性深沉书写,2001年,她和我书信相识,那时我与梦亦非在【独立】上倡导“地域诗歌写作”正熊熊烈烈,她的【玫瑰庄园】很明显是受了地域写作精神的影响,在找自已的精神之地域(根),后来她因打工诗写成名,地域诗写暂放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多年后重新拾起,写成了一本诗集【玫瑰庄园】,这是她打工诗写之外又一写作题材与精神世界的拓展与延伸;湄子与鲁娟是地域写作同仁,二人那时年轻气盛,冲劲极大,可以说那时的写作是其一生写作的高峰之一,吉克布写作【母亲】时是在学校,那种纯度是写作的良境之一,后来的写作又是另一回事,吉格喜珍同样在那一时期,写出关心彝族女性命运的精神史诗,后来的阿力么日牛、阿于阿英、穆依色、吉布日洛,就是在初涉写作时就露出了极大的个性突破与创造,她们都是地域写作,或大凉山彝族女性写作,或整个少数族裔写作中极有代表性的诗人,特别是大凉山女性诗界,她们都是具有标识性的优秀女诗人,这些诗歌记录了她们写作的一个黄金时段,谢谢你们的创造。致敬!
目 录
郑小琼的诗
郑小琼:80后,女,汉族,四川南充人。
《玫瑰庄园》(长诗选5)
他
辽远的内心与庄园溶在一起,枪与军队
砸开的庄园,难以言状的敬畏从远方触及
祖父疲倦的面容,玫瑰已化为纸上烟云
虚构的阴沉穿过绝望的井苔,隐蔽的历史
以清澈的面孔呈现,而单纯的庄园无法学会
新世代的谨慎,在绚烂的主义、政党、衰落的庄园
开始另外的悲剧,奢华像流水中的风月
他不幸成为风月中无奈的仆人,薄冰样的清晨
他像一个溺水者,在虚空的水中下沉
剩下花丛间的阴影, 乱石的深处
形状不同的风吹动,翻卷闪耀的星辰
他梦见纯粹的没有睡眠的玫瑰被风吹碎
真实的身影迅速的转换,从少爷到地方
从大烟到批斗,他无法适应尴尬的转换
他体内清凉而清瘦的阴影,却被高帽子
驱逐,层层脱落,成为新时代改造的象征
他屈从于不知所措的现实,敏感而谨慎的心
人生的悲喜让睡眠有了波浪般的情绪
他才感觉到一切都碎了滋味,被敲碎的镜子
砸碎的雕花,或者庄园凋零的叶子
剩下风掀起衰落的梦境,归于破碎的庄园
由深到淡,由重到重,衰伤是庄园的阴影
从五个祖母到绝望的亲人,从混沌的尘世
到命运,这些黑色的诗句又怎能安慰她们
枇 杷
以传统身份伫立庄园,风吹拂枝头
拱廊的天井,左边石榴,右边枣树
持续中国式寓意与抒情,“早生贵子”
“多子多福”,在庄园,它似祖先们
持续的梦境,枝叶茂盛,垂挂黎明光线
他打开木窗棂,遇见佛手与芙蓉,芍药
尚未开花,石榴未必多子,佛手不及福寿膏迷人
他喜欢玫瑰、大烟、萤火虫……阴郁、幽闭
枇杷似穿青衫的长房,族长般的面孔
她更像一个孤寂而充满原罪的梦
念经、求佛,她说要尝尽业果
尘世的苦,酸涩的爱,或丧失的人生
日光将枇杷的阴影拉长三分,时令转向偏房
她枇杷树下种谶语与巫术,他大烟中做梦
军队的马蹄与宿命的力,她像隐忍的奇迹
交夹期望与含混的委婉,她该如何洗净
自身的宿命与因果,她习惯传统的礼教
有大家闺秀的自闭症,时光似她手中蜀绣
一针一针布满血痕与泪影,她透亮似玉的
身份,绣上的热闹喧哗,睡房的孤独丛生
她谈论屋中的树木是困,应种花放盆景
枇杷与枣树,农具与耕地,粮食与布匹
如今只剩一根枣树,它的尖刺、闹鬼、诅咒
阴翳的枝叶传递玫瑰庄园的衰败
烟
书籍或雕花木椅,深远、壮阔的长庚
春朝的薄光照亮烟雾的脸,苍白、疲倦
燕子是梁堂归客,花朵春夜里炸裂
他园中种下玫瑰,青烟,绯红的眺望
遁世的归宿,美人、大烟与园林的风景
多少年了,西洋的心脏依旧如玫瑰闪动
身体里积满鸦片的轻盈与疾病,你沮丧
四季循环中一颗痛苦之心,光阴傲慢
服膺于夕阳和黄昏,春寒的膝盖发软
向俗世生活屈从,落英伴随大烟的阴影
许多事物在衰亡或生锈,为浮光迷惑
激情消退,悲伤一如既往,守旧,阴冷
他经历无数黯淡,人生的烦恼与陈朽
堕落中复活古老审美,思维如同江河拐弯
明月落地结成苦盐,他在庭院观望星座
万物皆非恒常,玫瑰红压碎生涩的绿叶
他离群索居,在乡间做世俗地主
幽冷庄园囚禁了美人,月光照耀五谷
复照窗棂旧梦,老地主孤寒吝啬的传统
枯枝春风中断裂,战火青烟间延伸
春雨滴翠了院墙边柳树,他似杏花的
白瓣,一片一片凋零,万户迷离的川中
迷朦的大烟混和忧郁与斑驳,他身体
布满春日凉风,如日渐颓废的庄园
梅
鸟群穿过孤单的午后, 从墙角的梅花
随风吹来的回忆,绣在纸上的图案
历史扩张的躯体上,你熟悉的庄园
已经迷失了方向 ,不可理喻的冬天
冷似一根冰棱挂在屋檐下,阁楼睡觉的人
梦见白银和五月的黄金,丝绸发出尖细的
撕裂声,像与一个旧时代分离,井边的鸟只
在冬日如此寂静,它蹲在枝头,像一朵
枯瘦的梅花,我们体验着另外的灵魂
它成为冬日古典的韵脚,从它的身上
得以认识的人生,或者庄园怀旧的风景
尽管它刻着旧有时代衰悼的姓名
沉默得可怕的冬季,月光照耀人间的
罪与罚遍布冷漠的庄园,玫瑰与梅花
刺槐与松柏,植物美丽的形象
它们在我的躯体里痛哭,剩下冰冷的
阴沉的天空, 显影于碎石小径
错别的寂静在枝头,像冬日清澈的疼痛
从雪到冰,它都有骨头般的晶莹
风摸到冰冷的梅花与庄园
梅花是冬日庄园唯一跳动的心脏
它还保持着人间尚余的温暖,开放的瞬间
它红色的光芒像春天的序曲,像暗示的比喻
传来黑暗中庄园的宿命
雪
窗外的积雪与房间的寂静……在寒冷中
种下慈悲,梅枝在墙角等待来年的春风
山川变瘦,鸟雀不飞,天空荒凉得剩下
雪与乌云,室内的丝绸与玉器冰凉,枝头
神色严峻的梅花与黑鸦,在白色的冬日
动荡,风灌满院墙,树枝与月光在响
她坐在床头,听这入院的北风,像刀
刮过屋瓦与窗棂,人生开始一望而尽
她咯血,疾病的躯体屈服青瓦般的命运
寒冷的行迹秘而不宣,她咳嗽,灯火三更
她梦见高深莫测的乌鸟,生命不过惊鸿
从碎裂的镜面到收敛的烛火,似无痕的梦
雪在枝头弯曲,病在体里生长,中药
细微绵长,明月在江中哭泣,寒树
举起微焰般的枯枝,窗口落下星斗
满屋子冷的星与朔冬,寒风是心境
它通宵达旦吹拂血肉中的悲伤,枯井
结冰,人世变凉,往事或故人,与疾病
相迎而来却又抽身而去,白雪叩敲门楣
天空露出灰暗的神色,它寒江俯首
她披衣推窗,远山恍若隔世,它幽暗的
光照亮了尘世与暮色,光阴冷似冻枝
一节一节悬挂屋檐,此刻,人间的冷暖
都披上白雪,熄灭内心灯烛,惟剩冰与雪
写作时间:2005-2015
湄子的诗
湄子:70后,贵州三都人,水族。
浅草情歌(组诗)
一
“昏昏迷迷,迷迷昏昏
有钱不会花
说话不会听”
巫师手里的尖刀一直喊不出声
扫家,要把记忆当作
一件外衣反穿,方能除鬼
蓑衣,穿在新娘的身上
多么残酷,斗笠成了婆婆
可以遮天的手,巫师让谁
撑一页扁舟,在江中守候
那些小村中死错的人
幸福在这个秋天悄悄结实
搬家鬼眼红谁的新娘
把红烛点在草垛上
在那里堆彻故事 成串的故事
秋风打了两个冷颤,谁便在
梦中喊错了人,新娘
拒绝成为梅子,谁却并不希望
二
我的脸在替别人长着青春豆
梅子暗暗发笑别人家的果子都
可以结在自家的树上
这又有什么不好!把巫师支开
偷偷地去和谁幽会
而梅子在去年冬天被腐烂
给我一堆垃圾吧!
谁和它一道心安!
并不懒惰可日子常常倾斜
雨伞开在岁月深处期待
许多年前的那一次感动
巫师喜欢把谁的一生
握成一枚短短的钓竿
麦子的长势很好
覆盖了那次同夜一道
来临的苦难,忘了
谁的那枝桃花喜欢在
没有阳光的秋天开放
很不实在地怀疑别人
三
咒符已经挂在门上
看小鬼还敢不敢来
和谁的新娘调情
把那只逃跑的耳朵
捉拿归案这是哪一种逻辑
巫师端坐桌子中央,道貌举然
小鬼跑到山上去唱歌,听到歌声
牛的尾巴莫名奇妙地短了
放牛的谁脖子越伸越长
掉进了梅子策划的阴谋
巫师给谁卜了一卦
灾难又在冬天降临
撒落一地的箫声
把梅子从梦中惊醒
过阴让梅子把短短的一生
做成一个长长的梦
醒来时,秋天已经浅浅地
挂在窗外,也懒得去看
四
从十二月份起,做了闲人我想
《水书》哪里去了?
择个日子,让梅子嫁给谁
好完成我的一桩事情
巫师说到这里
连油菜都不好意思长出地面
“《水书》一定是谁偷的
那个连情都敢偷的家伙
还不敢偷书吗?”巫师狠狠地骂道
到门外去找上些颜色来
给他们加上
巫师对我说
妇人是从小女孩开始做的
谁对我说 你瞧
耳环是圆的,项圈是圆的
栏杆亦是圆的,发誓也是挽着圆的
一根无形的绳子将她们
从出生便网住
五
把小屋搬到崖墓上住
梅子和谁决定
而巫师早已将崖墓
搬上了供桌
那些路过的山茶
不停地制造白色的谣言
这是香烧的气味
巫师又在翻那桩
无头的天案,忙得
没时间去生病,去爱
他把冬天和伤痛送给我
能拒绝吗?崖墓旁的老树摇头
上一节让我想到今年春天
那些满身开花的树,最终
还是被花朵逼迫做条光棍
这温柔的伤害要有多痛就有多痛
如果每棵树都只开花
那么一朵假设的花,多好!
六
“我还有一株十月盛开的桃花
而你有什么?”谁对我大声吼道
“我有你这样一位朋友
就可以放心地去老了”
把巫师支走,谁和我
便可以任意吵架
是谁在沙滩的石头上
画满了梅子,一直未熟的梅子
仅仅是一种掩饰,这
是去年秋天不慎丢掉
的一个小环节,石头可以
造人造乌龟,多有趣还有房子呢!
江边的那幢竹楼呢
那阵涉过秋水而温湿
的箫声呢?那个用一生来
学会吹一支长箫的人呢?
那个撑了一叶轻舟在等
待一生只有一个过渡的梅子呢!
七
“六月六,鬼吃肉
七月半,鬼乱窜
八月十五,鬼敲鼓
九月重阳,鬼烧香”
又来了,过阴那陈词烂调
都让我头昏了,稀里糊涂掉进一个鬼节
梅子在九月初十这一天
把田里的秧叶摘下
虔诚地放在神堪上
烧上九根香,等过阴
来唱她一生命运的歌
“你也去捧捧场吧”梅子说
为了梅子,我只得暂时放弃
作个闲人的打算
陪着梅子去听过阴唱歌
默默地,心里只能想着
能想的人或事这属于哪
一种流派,我始终弄不懂
八
梅子手拿秧叶对过阴说
“师傅,给我唱一首”
“且慢,要等我的阴嵬到齐
还没有举行开始的仪式”
过阴的脸沉沉的
鬼气森森地把我镇住
“七月好唱毛草歌
手拿毛草转罗罗
先唱一首敬天地
再唱一首敬人多”
梅子和别人各自开始自己内心的沉默
看看歌神是否给她的一卦
“路边毛草青又青
好似深山等祝英
凄风苦雨皆能过
谁人能像哥的心”
梅子静静地,不言亦不语
仿佛在等命运的裁决
九
是谁,梅子深爱的谁
我不禁为梅子悲叹
亦为陌生的过阴拆服
山歌在江畔
却成了梅子生命的重要预言
我送梅子一只《雨蝶》
在她做别人新娘的时候
“虽然流干泪,伤到底
心成灰,也无所谓”
那该死的阴嵬又来打搅
我向过阴请求,求她收兵
让梅子心安一阵子
梅子,忧伤的梅子
亦如我走不出的青春期写作
我抗议,宁愿让她去等
可是别人却一直以衣服的方式
俘虏梅子,谁呢?
那个以文字的方式俘虏过梅子的谁呢?
我忍不住为谁默了一首
“哥莫等
等到天荒也未成
这辈烟缘前世定
今生再修来世行”
我哑然,过阴都不说句吉利话
梅子痛苦地摇头
又搬进了五月去居住
一如既往地酸酸地、甜甜地
将今生挂在枝头
稍不小心,就被别人碰落
巫术就住在对面的那棵树
“正月二月你没来
三月四月忙要柴
五月六月忙耕种
七月八月谷桩栽
九月十月登高处
冬月腊月梅花开”
而梅子的羊瓮不是山上
巫师让冬天树叶拒绝枯黄
哦 原来生命的本身都
住在山中,哦,梅子有事干了
种下那朵黑色的雨伞
常邀几片白云来作伴
就不会无聊,谁说的
常说一些废话日子
会津津有味,就像
这个季节的桔子可口
不是吗?
2000年12月5日于江畔
鲁娟的诗
鲁娟:80后,彝族,四川大凉山雷波人。
解咒十四行(一)
“如何启开一张中咒而失语的嘴”
智者不语,敲响十面古旧的羊皮鼓
第一面鼓唤回迷失于三岔路口的魂灵
第二面鼓唤回被一只只鹰叼走的灵感
第三面鼓唤回混于杂草荒芜中所有美的元素
第四面鼓唤回久久遗失埋葬于山岗的辞藻
第五面鼓唤回经苦难和泪水洗涤的悲悯
第六面鼓唤回石头和阳光暴跳如雷的力
第七面鼓唤回漫漫古道部落马帮绵长的耐心
第八面鼓唤回秘同情人快马私奔的激情
第九面鼓唤回怀胎十月的母马旺盛的生殖力
第十面鼓唤回冥冥中神指引一切的方向
当十面古旧的羊皮鼓被依次敲响
火光中一张模糊的脸逐渐清晰起来
2005.3.28
解咒十四行(二)
月光啊请亮些,再往南方倾斜些
支罗瓦萨已急急赶往夜郎国的路上
断刀呀请快些,再比闪电更快些
夜里游荡的魂魄纷纷左右避让
诵经声啊请轻些,再比微风更轻些
深深怜惜这双因失眠而痛楚的眼
今夜瓦萨抵达,安坐南山
解开束缚你的银手链银戒指
指引驱送大鬼小鬼的方向
插起破除咒语的神松枝
古老的谣曲把童年
一一唤回跟前
“亲爱的,我的瓦萨将是你的瓦萨
请从我的眼里摄走足够的睡眠”
2005.7.27
解咒十四行(三)
再次立在分岔路口,被十年前早早占卜
智者吐露经验之谜――――
“经历一切只为重新获得回去”
打开你迷路的树下藏着的羊皮卷
泛黄的谶言被早早书写:
“沿古老的迁徙之路走,索玛依旧盛开
布谷依旧啼鸣,月光依旧照耀
王已为你备好了虎的胆量和鹰的智慧
从开始一直走下去
或许依旧黑夜漫漫怪兽密布
依旧遇见迷途的獐子麂子
可你终将完成艰难的蜕变
先祖将认得你
你最终抵达火,光明无限的火之源地”
2005.8.1
美人(组诗)
“虽蓬头垢面,不掩天姿国色。”
——题记
夤 夜
如此一个美丽的女人
睡在源头之下
如一口荒废的井
同烟蒂一道燃至天明
传来密密匝匝缝合伤口的
声音
怀想利刃生锈前
一些光洁圆润的细节
懊恼 女人忍不住地懊恼
“你已衰竭,我却新鲜。
你已空荡,我却饱满。”
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
孤独而咆哮
像一只发情的母狼
“我需要持续不断的温热
和爆发力”
美得绝望而无人问津
在天明之前
梦见水
她的贪婪在夜里坍塌
瓮
绝望这个瓮
找到女人,罩住不放
女人哀声叹气,四处碰壁
直到女人束手就擒
像鱼游在海里
被水的柔韧消融、安葬
爱情这门玄妙的艺术里
女人必须是善于驾驭的主角
她自语道:
“解救一场热爱的唯一办法
是陷入另一场热爱”
一滴泪滴下
滴破谜一样苦恼的瓮
不是脆弱的呼救
而是参破水柔韧的禅机
小指甲
我是你淡淡的蔷薇色的
小指甲,在光的正面
粉红透亮,光洁玲珑
你唤我“小蔷薇”
或是“小指甲”
我便轻轻地别在你的胸前
或是压在你眉梢
这小小浓浓的爱不容置疑
无论是清晨或是午后
你睡醒在南方或是北方
我都是迎向你嘴唇的
第一朵湿淋淋的水上花
阿 玛
我的阿玛一定长着
高高的颧骨和挺直的鼻梁
她爱的方式一定和我一样
善良、可人、甜蜜、忧伤
这些都无法印证
关于我从未谋面的
在我父亲三岁时便从
一场罕见的饥荒中死去的阿玛
我只是在自己的一笑一颦间
突然感到了熟悉的韵味
我吃惊自己为什么竟然
在热闹中不可抑制地孤蚀
幸福炽烈而又疼痛难忍
沸腾如火而又缄默不语
我于是相信下去
从我父亲的女儿
到我的女儿的女儿
都延续着如此神秘的相似
呷嫫阿牛
她的腰身是匀称的白杨
她的秀眉是弯弯的月牙
她的眼睛是夜空中的星辰
她的牙齿是晨光下的露珠
她的十指是山林里的金竹
九十九座山的月琴都为她弹
她捻的羊毛线柔如蚕丝
她梳的线排艳如索玛
她织布的梭子快如飞燕
她煮出的洋芋香如蛋黄
她背来的清水甜如蜂蜜
九十九座山的小伙都把她想
轮 回
怎样怨沉鱼落雁
闭月羞色的绝色女子
怎能怪不爱江山
只爱美人的帝王
古书曰
十年出一情种
百年出一情圣
与伊人萍水相逢
从此,帝王毅然走出王府
从此,荡气回肠的爱情落在民间
怎能怨儿女情长厮守一生
怎能怪情海无边无舟可渡
仓央加措*的情歌远远地指引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啊
不为修来生
只为逢中与你相见”
*仓央加措:西藏喇嘛教史上第六世达赖喇嘛,是西藏艺术史上最杰出的情歌诗人。
占 卜
一间昏黄的酒吧里
女人微笑着盯着一个男人的眼
“你是个美男子”她说
“我一定请您喝这杯酒”——
“因为你将会戒酒”
女人接过男人手中的烟
“你将会教会我抽烟”她说
“不仅如此
你将拥有头发卷曲的天使”
女人的手指在他脸上拨弄
“你不信吗?
你将不可救药地爱上我”
女人吻了吻男人的额头
最后她为男人点了一首
“披斗士”的《Do I Love you》
当她消失在门口
我吐了吐烟圈
这只不过是我在三年前
一次精彩的占卜
在车上
我上车时看见
车里塞满了一张张
黝黑的山里男人的脸
散发着泥土和风的气息
他们开始用我熟悉的母语交谈
“啧啧,这个女人真美。”
“她的颈像母羊颈子那样长”
“瞧她的皮肤……像绸缎一样”
“她的嘴唇是索玛的颜色”
“她走路的姿式像只可爱的小羊羔”
我涨红了脸
怒视着他们
听他们用他们能想到的
比喻淋漓尽致地把我形容
“瞧,她睁大眼睛的样子多像
我年青时的情人”
我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
任凭这些深居山里的男人
活灵灵而本真的赞美
无关于猥亵
下车之前
我忍住了想说出
令他们吃惊的母语的冲动
始终不愿打破
他们愉快的谈话
2004.3.24
吉克.布的诗
《妈妈》
(一)
妈妈,我们一起度过的好时光
屈指可数,连十个手指都用不上
至于你为我编过多少次发辫
就数不清了,数字生硬且冰冷
只叫别人捡去搬弄是非罢了
妈妈,那年我坐上绿皮火车去远方
延绵的成昆铁路就拉远了你我的距离
远得让我措手不及
来不及叹息,来不及回顾
那年我也剪掉了长发
短到齐耳,沿着时宜循规蹈矩
这在你的审美范畴之外,我知道
梳起辫子或者戴上绣花的头帕才美
我也不再穿那些美丽的
缝着花边的青底红袖的衣服
和彩色的百皱裙
甚至,你教给我的那些山歌
那些古老的传说和月光下的神话
都如无声的黑白影带
在默默倒退
归还给它的原生,一切古老的
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以及飞禽走兽
只有我反反复复感到的:
瓦板屋,瓦板屋下你年轻的容颜
口弦,弹起口弦时你的唇语,和
我那被你编织成梦的黑发
一想起就会鲜活的扑入眼帘
它一直留在我青春的头脑
妈妈,我剪掉了长发就像一个预兆
仿佛剪掉了联系你我的脐带
你再也不坐在午后的屋檐下梳理心情
再也不仰望着天空轻轻的弹起口弦
再也不讲起外祖母曾如何美丽动人
没有人告诉我,是谁剪断了这些温情
妈妈,我想念那个遥远的午后
你为我梳发
( 二)
妈妈,我留短发好多年了
你知道,我们分开生活
我就得自己料理一切琐碎
包括这头密发
生活过去很轻
现在很重
我承认我被命运狠狠的绊了一跤
这还包括,长期异乡人的身份
不合习俗的短发 奇怪的着衣妆扮
我承认我不懂得怎样
将轻与重掂量 将白和黑区分
族群里的长者们也没有高尚到哪里去
祖先遗传给他们智慧的大脑
千百年来他们只用来判决了一桩离婚案
并为得出的愚蠢结果,沾沾自喜
妈妈, 部落文明和氏族友爱在渐行渐远
没有人告诉我,是谁打翻了我们的家园
妈妈,我想念那个遥远的午后
你为我梳发
(三)
妈妈,我回不去了
每每回去就身陷痛楚
回家唯一的路已被阻断了
没有谁想请来毕摩驱逐瘴疠和恶缘
对,没有人会杀鸡打狗的诅咒这些
人们都不像以前那样勇敢
可是妈妈,你搭起的老屋还在
那棵古老的槐树还在
祖辈们的灵魂还在
还有那些我爱过的
高峻的群山,宁静的村庄
低矮的草垛,欢乐的鸟雀
和头顶那一抹纯洁的蓝
这一切的一切,依然站在那里
可是妈妈,我回不去了
但我也走不出来
命运早在我心中
打造了一条秘密小径通往那里
妈妈,我十六岁换童裙时嫁的苹果树已经老去
老屋的灰瓦片已经换成了红瓦
木刻的雕窗又刷了新漆
我没有一次赶上那棵老槐树开花
现在我回到这里
先把火塘的火升起来
再把酒敬给祖先的灵魂
然后认真的擦拭这屋子里每一粒灰尘
我重复那时你做过的一切
妈妈,当阳光透过那片玻璃瓦射进屋子
我看到时光里流转的一切
天黑的时候山野死一般的沉寂
一些人赶早睡去
一些人围坐在火塘边喝醉
他们都是怯懦的人
各自抱紧那点残梦
深怕听见夜里的猫头鹰叫
带来不祥
妈妈,我想念那个遥远的午后
你为我梳发
(四)
妈妈,我害怕过
真真切切的怕过,那个深夜
你在千里之外打来电话,声音病弱无力
一朵恶之花以妖娆的姿态
越开越狂
它侵蚀你的身体也腐蚀你的意志
我第一次感到你的脆弱
这是穿过身体的一场真实恶梦
医院里,风吹过空洞的过道
黄昏在低处,影影绰绰
你在昏沉,魔鬼在窃窃私语
催我签下你的生死状
我看见神灵的右臂揽着魔鬼的脖颈
妈妈,我四肢发抖,嘴皮干裂
拿起电话不知道该往哪里拨
妈妈,你给了我生
给了我骨,给了我血和肉
也给了我尊严、民族和命运
然而,我怎么能决定你的生死
你看悬窗的是故乡的蓝月亮
彩云追随它,星星追随它
黎明就在它的弯钩上
黎明会叫醒一切恶梦,生活就是这样
不停绝望的同时也不停希望
不停狭窄的同时也不停开阔
妈妈,穿过不安与漫长的
黑夜之后 我明白
月亮必将经圆到缺,或
从阴到晴,就像我知道
生活会由团聚走到离散
生命会由丰美走向凋零
妈妈,让我们接受生命的残缺,并且
宽容那些不良的世事
用心底的隐痛长出新生活
妈妈,我想念那个遥远的午后
你为我梳发
(五)
妈妈,我又重新蓄起了发
现在它们足够的长
如以前那般乌黑而曲卷
阳光温热的午后,我慢慢地梳理
它们散开在我肩上
如一切春天里的花朵
沿着记忆的香
我能找到我的小村庄和童年
这些年生活的辗转已让我越来越沉默
我把高贵与骄傲都埋进尘土
我梳着长长的发辫,谦卑的走过城市的街道
妈妈,我在的城市雾蒙蒙
太阳不够明亮
星星也很忧郁
午夜,我这样一个沉默的异乡人
在重庆的森林里苏醒过来
飘出喉咙,一些打包在行囊里的远歌
淌在漂泊的酒中
流进血管,翻滚着拍打儿时的海岸
我多想,哭出声来
妈妈,我想念那个遥远的午后
你为我梳发
2012/6/27
吉格喜珍的诗
黑裙之殇(长诗)
——推开历史,看见了忧伤的碎片
我母亲
叫阿比嫫,又名乌惹嫫,今年
五十多有余,母亲的心
刀刃一般锋利
豆腐一样柔软
一顶白色的大檐礼帽很小心地在你头上
轻轻落座,更显你的苍白
一把吉他尴尬的躺在你怀里,跟你一样的
沧桑,憔悴
两个女同伴站你
左右,还把手搭在你肩上,好歹让你以
历经坎坷磨难,且看破红尘的
姿态,有了站着的底气
唯有礼帽下的头发精神地亮着黑色往
各自的方向竖起
天气不阴不阳,路边的
石头,石头旁的
树,树下的
青草,都有气没力地任由一切摆布
这是我看过的唯一一张
你彩色的照片,当时你
要么很悲伤,要么不是很悲伤
黄家铺子
草木葳蕤叶茂枝繁,就人烟稀少
其实就是一座陡山
一座不能称为村庄的
被称为铺子的山
日月在山头流转,楠桠河从山脚下呼啸而过
风还在远方,庄稼早已倒下
母亲的心,无数次像石头从山头
滚落到山脚
独自一人在这地方演绎了
一段悲伤的女人剧
我的童年记忆也从这里开始
那时的
小三还没有现在如此猖狂
但如果可以,能
明目张胆,甚至趾高气扬
一个已有婚约的女人以
续根的名义
准备与你的丈夫同眠共枕
黑夜塞满了屋子,唯有燃烧着的火
无法被吞没,有一把刀
在火塘旁闪着狠怒的亮光,它的颜色
能杀死一切,母亲要用它挥向无耻的
小三,一切都在夜色的沉压下
屏住呼吸
幕色为了掩护一场女人的战争而降临
来自沙依玛和哈哈的
四十多名阿莫惹古巾帼英雄们
参与了这次情仇暴动,一头
灰色的牛提前祭奠了另一位
生错了女儿的伟大的母亲
那名小三被锁在土房里幸免于
一场自己种下的灾难
得意地捡回了一条命
锋利的刀未能解决恩怨情仇
最终隐忍着无影无踪
随后小四小五依然顽强,所幸
欺到了小三头上
母亲带着两幼女快意地另寻它路去了
母亲常常徒步
二十几公里的路往城里赶集,她的女儿
也常常朝着母亲赶集的方向
撕心裂肺地喊着“阿嫫”
野林里的豺狼流下同情的泪放弃了
最初的欲念,转头离去,母亲的心总是
被撕得粉碎又坚强地愈合
一条归家的坦途在脚下呻吟,
时间在母亲的眼睛里叹息
河流像奔走的雄狮
却放慢了脚步,把声音压到最低
试图与母亲的急促吻合
大山慌乱起来,一起
合奏了伤悲的曲调
太阳要把所有的光明都留给
苦难的母女
一条弯弯曲曲的路
我牵着妹妹的手
无数次,无数次
稚嫩的脚步不胜坚硬的路,我们必须
邀着一群羊必须经过这里
守着它们吃草
驶过的大车也让我无数次地敢到害怕
用树枝搭起的房子方能感到安全
幸好母亲从远方沿着足迹寻找
她失散的
心肝宝贝来了
女儿邀着二十五只羊从远方慢慢
走近黑色的磐石,母亲蹲坐在这里
悄悄拾起
思念的泪心疼的泪爱恨的泪埋怨的泪
正在故事的起因和发展被诉说时
故事的高潮也在此开始暗暗地酝酿
金屋藏娇之所引发
了一场男人与女人的战争
苦难的母女又成了胜利者的俘虏
不屈服也不行
有谁同情
哪怕,只是在背后议论也是
一种怜悯
你左手扶着竹箩筐
右手撕扯着地里的青草
手上的茧触痛嫩绿的肉体
爱恨苦痛都被你
撕碎在手里,随手便能丢进山脚的河里
沉默河底
我们似懂非懂地在你身边徘徊,试想该怎样
安慰,无助地
看着泪珠不停地滚落
沉入土里,像你野草般
淹没在荒野里一样
第二日
你自言自语道
“昨晚做梦了…”这一句话让所有的男人
死在你温柔的咒语里
作为一个坚强的女人,你用女人的
力量修建了一座土墙房
曾被破碎的时光压垮而被你重新修起
土墙房和你一样孤独
可傲然挺立,越活越有自尊
夜晚偶有一只猫头鹰迷失在
屋顶的树枝上哀叫
声音
像母亲的哭声一样悲伤,也像
母亲的咒语一样可怖
挑水,坎柴禾,打猪草
的时候,你一定和山水草木
说了很多女人命运的秘密
里面有忧伤的歌
我常常看见
你一张一合的双唇是如此的
用力又干脆,在祈求,或在诅咒
悲壮的历史在双唇边腐烂
一点,脸上的皱纹就会减少
一条
即使岁月在增长
母亲
再次出嫁的那个冬天
白雪皑皑
寒气袭人
没有嫁妆
没有哭嫁歌
更没有叔伯兄弟的陪同
形单影只的踏着雪走向一个
陌生的家庭
一块荞粑在放羊的路上生了些事端
母亲悲伤地
再次带着女儿另寻他路去了
那日
云朵悄然隐退,天空尽显蓝色
你背上的背篓里盛满了
我的希望和你对我的期望
你仰天一视,顿时一笑
“乌嘎,今天天气很好!东边不亮
西边亮!一定有希望的!”
日子在你脸上明朗起来
我的远方就在你前面
你拿起一把剪刀举向头
剪断了一段长长的历史,一切随它而去
新的蘖芽已经开始生长
也许在很早以前你让它
已经开始了
我偷偷地梳理了母亲的爱恨怨怼,你说
我父亲弹的吉他很好听
母亲
你多舛的命运轻得像空气
又薄得像一张纸
捧在怀里想把它捂热又怕碰碎它
你佝偻着身子已向岁月屈服,宽容一切
也放下了一切
我的母亲
请你再年轻些,让我骄傲地目睹
你的芳容,你退化为婴儿的那天
让我做你的母亲
请你吮吸我的乳汁
在童话世界里
我的呵护中走向归宿
母亲
当初,你怎样把我抚养年轻
现在,我就怎样把你抚养老去
阿力么日牛的诗
我是彝家女,我不会做饭 (外二首)
请把我名字写在家谱上
男人们惊讶于这话语
包括我父亲
而我也惊讶于他们的惊讶
仿佛这是多么可怕的忌语
女人们向我射来异样眼光
包括我母亲
呵,女人!
你生下所有人
你用双乳喂养所有人
你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的伟大?
你看,
荞麦地上
孩子坐在红黄黑色背带上,玩树蛙
日出 日落
女人 弯着腰 用镰刀
荞麦花开花谢到结果
那个男人都在村子闲逛
一圈又一圈
你看,
洋芋地里
孩子坐在红黄黑色背带上,玩泥巴
日出 日落
女人 弯着腰 用锄头
洋芋花开花谢到结果
那个男人都在村子里喝酒
一瓶又一瓶
你看,
山坡上
孩子缩在红黄黑色背带里,玩母乳
日出 日落
女人 弯着腰 变成一个点
摇摇晃晃
动的 只有背上那捆柴
从开始到结束
那个男人都在村子里打牌
一局又一局
我就想问一句
你为什么要隐忍?
如此甘愿?
丰盈的豆蔻少女去了哪里?
满脸故事的少妇比比皆是!
来吧,
呐喊吧!
我是彝家女
我不会做饭
我要你,把我名字写在----家谱上
告诉后代 这平凡的一生
我曾笔直地站着从天空下
走过
那女人已失魂
姑娘,你可知
你本不该这样
半夜做一只流浪狗
姑娘,你是不是许久没有闻见阳光的味道
噢,姑娘
你从血液里爱着这个民族
你也从骨子里鄙视
该死的
---指腹为婚
造就了多少孤魂野鬼
跟我走吧
我愿意在夜黑风高的夜晚,点灯
为那些孤独的灵魂
可是,我没有酒
我也不允许你沾酒
对着火炉思考这过程吧
用理性杀死那只狼
我要你抬起头走路
街上那些人都可以消失
唯独你,不能
噢,姑娘
如果你想哭
流出两行泪吧
变成江河还是湖海
无所谓
把他,还有世界,淹没
记住
你首先是——
一个独立的人
最后才是,女人!
黑美人的春天
“这就是我的命”
45年了 不厌其烦
她从骨子里归结到
错的是命运
45年了 她被那个男人踩在沼泽地里
匍匐 向前向后 向左向右
他——
高大威猛 皮囊太诱人
每逢村庄婚礼 葬礼
一杯就醉
夜晚来临 开始行动
杀死家里唯一一只羊 给羊披上碴儿瓦
装作毕摩的样子驱赶鬼神
到处找她发泄拳头
于是 黑夜里没有她的家
带着孩子躲在别人家
45年了 不厌其烦
后来啊 他爱上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
她逢人就倾诉
“这就是我的命”
45年了 不厌其烦
我想骂醒这蠢女人
可是我终究是个懦弱之人
我害怕所有矛头指向我
——劝分不劝和
可是你们瞧,
下一代延续了他和她
儿子的17岁 娶个媳妇过家家
23岁 她被追着跑向萝卜地
村里人拉不住他
“你这个瓜婆娘,给我滚回去,告诉你爸,老子不要了”
可是后来啊
用一头牛 讲和了
这是我听过最为荒诞的故事
你听,
犹太男人在晨祷中说:
“感谢我主和宇宙之主上帝没有让我成为女人”
妻子们忍气吞声中低语
“感谢我主按照他的意愿创造了我”
抱歉 我没控制住内心这火焰
这不是你的命!
拥有卑微的爱不是你活下去的理由
结婚生子不是你的使命
你必须像个女人一样
立在世界东方
如果哪天远方爬进你的窗
请不要拒绝
黑美人应该一直有春天
2018年1月25日
吉布日洛的诗
怀孕的男人(外四首)
电闪雷鸣的夜晚
喝醉的男人怀孕
我看见他挺着个大肚子
躲在荒芜人烟的山洞里
思考如何将肚子里的怪物解决掉
他躲进山洞又跑到树下,电杆下
他想借助雷电摆脱灾难
最后他笨拙的身躯滑进泥淖
雨过天晴,彩虹桥的子宫里
我的诗歌开始分娩
街头流浪的女烟鬼
说着一些不为人知的语言,在自己的世界里癫狂。我和她何尝不是一样?
——题记
在清晨第一声鸡叫时启程
拖着全部的财产
匍匐在列车前进的路上
像出远门的旅人需要歇息
你途经一个站台便停步
指缝间塞满了男人们丢弃的烟头
有人把你的自由说成精神失常
而你不理不睬,
因为在你看来
这本来就是一个病态的社会
拥挤的人潮里全是病人
坏孩子
有时候,我更愿意当一个坏孩子
最好还有飞檐走壁的特技
那么我一定会去打破邻居家的玻璃窗
邻居也一定会去告我的状
这样,我的父亲或许会辞掉——赌博这个令我厌恶了二十年的职业
然后腾出更多的时间来教训我
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应该很可爱吧
有时候,我更愿意当一个坏孩子
闲着无聊的时候就做点坏事,比如偷东西
当我在大街小巷被人追着打的时候
我的母亲,会不会破口大骂打死这个坏孩子
又偷偷地流泪
有时候,我更愿意当一个坏孩子
一个善良且勇敢的角色
这样,在你离开的车站我会紧紧拥住你
看你错过每一班车,只留在我的身边
可悲的是,我是一个不用监督的孩子
并且发过誓再也不为你歌唱
在孤独时依赖的只有诗歌
我尽量不去犯错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父亲母亲,不懂诗歌
就像我让我捉摸不透
2015-12-10 15:54:56
反 驳
悬崖于我而言,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
脆骨被狂风撕咬的时候谁能断定这感觉一定是痛苦的
我觉得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
你看看你微笑着的表情多讽刺
你是在向我示威吗?不用回答,一定是的
让我前进,让我后退
你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给了我最佳的可是我最不想要的答案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又吞了回去
因为我不能流泪啊
每天夕阳落下的时候 ,我还要用诗意的语言歌唱
时而沉默,时而欢呼
热情高涨的夜里
波动月牙的情绪的,
将是我,坚硬的残骸
他们说我是人,可我觉得
我不是
因为啊没有那么多的因为
只是人类的血液里流淌着诗歌的灵魂
而我的血液里驻扎着灵魂的诗歌
我用诗歌填饱我贪婪的胃
呆板的元素
撞击着我的眼球
但这并不意味着
生活和乏味是对等的
白开水也能喝出甜味,在你口渴的条件下
所以我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任何人面前
都在写诗,我时常自我讽刺
他们看得见我的时候我把诗歌写在纸上
他们看不见我的时候我把诗歌写在心头
纠正感官,重复着
把自己深深的埋葬
在这片土地上只留下没有节奏的呼吸
久而久之散发出苦涩的香,来自欲望的胃
2015.12.9
阿于阿英的诗
冬夜里的瓦子觉(外四首)
每当瓦列峨坡落雪的时候
山脚下的瓦子觉便会下起雨
今夜,瓦子觉又下起了冬雨
父亲早早地睡下了
火塘边留下我和母亲
我和母亲
说着门口的狗儿
讲着旁边的猫儿
聊着村里的嫁娶
谈着庄稼的收获
母亲说,这场冬雨过后,
圆根萝卜也该拔了。
我说,开心吧?
包谷都收好了,不会被雨淋了。
母亲说,开心啥哟!
包谷芯多半要被淋坏了。
是啊
在母亲的眼里
玉米是玉米
玉米芯是玉米芯
都有
他应有的尊严
他应得的牵挂
2017年11月26日深夜
写于瓦子觉
月光下的瓦子觉
瓦子觉的月亮
是个羞答答的姑娘
她披着薄薄的云层
在爱她的星空里
娇气地随手一挥
那幸福的颜色
亮晶晶地洒向大地
大地立即变成了一片纯洁的银白
竟没有一点夜幕下的恐慌
几颗星星,眨巴着眼睛
围绕在月亮的周围
似乎迫不及待想把新穿的衣服与这大地分享
整个大地,共享天伦之乐
月光下的村庄
有一根电线杆
有一座荞麦砌成的草堆
有一颗挺拔的松树
有一排竹子编成的篱笆
还有三条通向不同人家的水泥路
偶尔有几个孩子唱歌经过
随即响起几声狗吠
整个村庄,热闹非凡
有一位姑娘
静静地依靠在石墙边
在这月光沐浴下的静谧
似乎也能听到
她那幸福的因子
从左心房跑进右心房
再从右心房跑回左心房
留下一串咯咯的笑声
这时,天上的姑娘
与地上的姑娘
合二为一
2016.11.22 夜晚八点半
月亮与姑娘
如果 所有的姑娘
在回家的夜里
都有月亮相陪
是不是
就不再行色匆匆
我不是我
行走在都市的繁华街口
我像那些,脖子上套着一个圈
穿着衣服的狗,华丽、惊艳
而又俗气。我被一根绳子拉扯在手里
绳子往东时我不能往西。
她们给我穿上中式的衣服
还给我取了西式的名字
中西合璧的我
只是他们排解寂寞的玩具。
当我回到笼里的时候
有了片刻的自由
才能眺望远处的山
我看见雄鹰展翅击空
我听见溪流正哼着小曲经过
回到瓦子觉的时候
我常常像一个行者
我变成母亲手里的玉米,洋芋,
荞麦,豆苗
我变成父亲浇灌的桃树,杏树,梨树
甚至变成那些不知名的小花
散落在院前
天黑了我就睡觉
太阳出来时我就起床
尼苦阿普
他总是面带微笑
看向谁都是笑着的
我怀疑他看花儿草儿
是不是也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和我的撞在一处
我先低下了头。
我担心他又来跟我说话
就像小的时候,他总会问我的父亲是谁
我怀疑他遇到谁都这样问她
我报出父亲的名字
自报家门,在彝家是常事。
他笑说他认识父亲。
那次,我专门跑去问父亲
父亲说他曾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
后来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父亲说不用害怕,他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排斥和他说话
就是害怕看到他笑
他一笑,我心惊胆战
后来也就害怕和他说话了
在冕山火车站
他又面带微笑地走过
20年的光阴,没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不远处,他放下行李
拿着红色砖头,在地上奋笔疾书
看不清他写了什么,但肯定是一气呵成
他潇洒地像个侠客,从左边写到右边
自顾自地对旁人说着什么
他时而很气愤
收笔的姿势让我想到剑回鞘里的凌厉
他又背着小黄包从我的面前走过
满面的笑容和包上的“为人民服务”
让我想到了一个放学的孩子
尼苦阿普一定是这个火车站的侠客。
穆依色的诗
黑(组诗选3)
死亡是黑色? 是白色?还是是所有颜色的交汇?
——题记
2.黑石
我说的是有棱有角的黑石
而不是溪边的鹅卵石
更不是橱窗里的宝石
它们太工整 不像我
它有黑夜的沉重
也有白天的光透
还有激流的澎湃
黑石
日积月堆的黑石
——
是我无声的发问
是我迷惘的双眼
是我未曾离开的身躯
是我不曾放弃的灵魂
是我不眠的根源
是我疼痛的病因
让它破碎
让它消亡
用更大的石块
用烈火
用刀
不
我不能停止发问
不能没有疼痛
6.黑裙
传统的黑与白 传统彝装
那传统的黑锁着一个女人的高雅
住着母亲或母亲的母亲的年代
它不是黑色的过往
它是经久不衰的高贵
是她们亲手缝制的人生
古老的石磨
推着古老的传说
请把我缝进黑裙里
让我变成黑色的百褶
让我变成摇动的裙摆
让我与女巫对话
让我与智者会面
黑色荒野中的声音
——致马拉拉.尤素福.扎伊
不再沉默 你要呐喊
冲破禁锢 你要自由
“懦弱 恐惧与无助已死亡
坚定 力量与勇气诞生了”
塔利班要女性沉默
要扼杀女性的智慧
扼杀诞生于女性的力量
所以
他们撕碎书本
折断笔
还要杀了你
子弹上膛
巴基斯坦布满血腥
杀戮开始——
让女性沉默
更要让她们放弃女权
你没有退缩
没有放弃目标
——受教育权
没有缄默
你没有放弃书与笔
没有停止说话
你是那片荒野中的声音
——
为女性呐喊
为女童受教育权呐喊
为世界的和平呐喊
剑是一种力量
笔是一种力量
还有一种力量
——女性的力量
世界组织听见了你的声音
一声惊雷 石破天惊的力量
听荒野的声音
向马拉拉致敬!
写于2016.6 改稿于2018.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