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脑的香

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怯了的忧愁   ----张爱玲

只记得小时候的我是一个又笨又丑的小女孩，因为自悲，因为敏感，也就没有什么小伙伴，常常把自己封闭起来，慢慢的，孤独成了我的一种享受。但是，每年暑假有一位非常依赖的小阿姨，比我大四岁，小阿姨是我小时候最知心的玩伴，第一次接触红楼梦是小阿姨，那时我十三岁，小阿姨十七岁，小阿姨同村有个男孩子叫阿兴，那个阿兴家里有一本非常破旧的红楼梦，是他借给小阿姨看的，小阿姨和我拿了爱不释手，钻进菜花田里去看，那个暑假，我们两个每天早早钻进菜花田里去一起读，读到天黑，晚上由小阿姨负责带回自己家藏起来，读到哪里就折一个角，小阿姨说一个人的时候她不看，一定等我一起的时候一起读，有次两个人在菜花田里读的真开心的时候，被一群蜜蜂盯上了，小阿姨为了保护我，就用两个篮子套在我头上，保护着我一起逃出菜花田，她却被蜜蜂蜇成了厚嘴唇，我虽然也受伤，但小阿姨伤的更重，她哭了几天才可以讲话。小阿姨和我学着红楼梦里林黛玉葬花，在菜花田边挖一个小坑，把黄色的菜花葬进去，嘴里念着“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念叨这里的时候，两个人都会流下泪来，好像学着林黛玉。我们还仿红楼梦合作写了一篇爱情小说《望禹河的故事》，内容是讲望禹河边的渔民和一位仙女的爱情故事。之后我慢慢知道，小阿姨的贾宝玉就是那个阿兴，我也就成了他们早恋的红娘，一次小阿姨让我帮她去村那头告诉阿兴，说红楼梦晚点还给他，我们还没看完呢，我就跑过去只为讲这么一句阿兴哥哥就脸红到脖子根，难为情的说不出话来，当时我觉得这个有什么脸红的，阿兴就别过头去对我讲，“对你小阿姨讲，这本书我是送给林妹妹的”我便又跑回去告诉小阿姨这句话，小阿姨也是脸红到脖子底，“谁稀罕做他的林妹妹了”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一直跑来跑去传一句话，但，终究小阿姨与阿兴谈恋爱的事被家里人知道了，倒不是说她年纪还小，她大概18岁左右吧，关键的是双方家长绝不同意，说他们两家前几代是冤家，不允许下一代谈恋爱的，一天我听外婆讲小阿姨与阿兴见面被村里人看到了，家里人就把她锁在房间里不让她出来，我急的跑过去在她窗户外叫“小阿姨，小阿姨”小阿姨就靠在窗户边对我讲“你到村里的小桥上见阿兴，告诉他，小阿姨被锁了，出不来”我当时哭着跑到小桥上急切的等阿兴，想着见到阿兴可能小阿姨就有救了，阿兴来了，我急得语无伦次告诉他“小阿姨被锁起来了”阿兴看着我泪眼摩挲说“你叫你小阿姨听父母的吧”说完头也没回的走了，我呆在原地好久好久，想着那个望禹河的渔民的故事，仙女始终要离开吗？

之后我回学校读书，农村也很少去了，与小阿姨也断了来往，过了一两年，外婆给小阿姨介绍了同村另一个帅小伙，大家公认那个小伙帅，与小阿姨1米7的个子绝对匹配，订婚那天我也去了，我想着，这么好的条件小阿姨应该也是满意的吧，谁知道，小阿姨一见到我就哭丧着个脸“我绝不会同意的”我说“这么多人来吃订婚饭了，你怎么现在说不同意呢”小阿姨说是父母强逼的她并没有答应，她对我说“等下他们肯定要让我叫喊他们爸爸妈妈的，我不愿意怎办？”我决然的说“你就咬紧牙关不叫，或者等到要叫的时候我们逃跑出去”果然，有几桌大人一起吃饭，吃完饭他们的父母就准备着见面礼，然后媒人就开始起哄“可以过来叫爸爸妈妈了”我一听，拉着小阿姨就跑，结果没跑出大门，小阿姨的妈妈，那个“阿婆”一把抓住小阿姨“来叫人，来叫人”又低低的对小阿姨讲“你傻子啊，叫一声就有见面礼的”我又楞着没了主意，小阿姨最终还是被拖回去叫了，见面礼是拿到了，但小阿姨在之后大概一年里都不肯与那个男孩子交往，拖了一段时间后，终于男方主动提出分手，小阿姨也解放了。

我与小阿姨的来往更是少之又少，因为不在一起，我在镇上读书，小阿姨初中毕业就在农村务农，暑假，我也没有机会回农村找小阿姨玩啦，慢慢的，两个人就淡忘了。

直到我高中时的一个寒假，我记得去同学家回来，爸爸对我讲“你看看谁来了？”一看一个女孩高高的个子丹凤眼，似笑非笑的嘴，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棉袄，侧身对着我，我一下扑过去，倒在小阿姨怀里“小阿姨小阿姨”的叫，小阿姨却只是木讷的站着不说话，也不抱住我，感觉小阿姨怎么和我疏远了，小阿姨一直不吱声在我家里吃了饭，吃过饭，我兴奋的拉着小阿姨的手，带她出去玩，两个人刚走出门，小阿姨就拉着我的手说“小阿姨订婚了，过完年就结婚了”说着拿出一大包彩色的什锦糖递给我，我看小阿姨呆呆的眼神，低头剥开一粒粒彩色的糖纸，突然眼泪砰然而下，一颗颗掉在糖纸上，小阿姨抱着我“傻瓜，你哭什么，我都不哭，你哭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哭什么只问小阿姨“那么，那个贾宝玉怎么办？那个林黛玉呢？”小阿姨笑了，说“贾宝玉，姓假，那就是假的，林妹妹死了”此时的我更是哭的哽咽不住，说“我们的望禹河的仙女和渔民也不会再回来了吗？”小阿姨还是平静的说“不会回来了只是故事而已”

就这样，小阿姨嫁人了，从此与小阿姨完全断了来往，后来听说她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紫鹃”，直到小阿姨三十岁的时候我却得知一个意外的消息小阿姨得了脑瘤过世了，听其他亲戚说，她婚后不幸福，得了脑瘤后她曾对她堂姐说“不想去医院治疗”

之后偶尔会在梦里梦到小阿姨，她回眸一撇，我与她共念那句“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醒来早已泪流满面。

樟脑的香，不会忘却的怅惘，远远地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