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然作云: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
【原文】
阳之居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于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也。”阳子居不答。至舍,进盥漱巾栉,脱屦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请夫子,夫子行不闲,是以不敢。今闲矣,请问其过。”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子居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将。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庄子·寓言》
【语译】
阳子居往南到沛地去,正巧老聃到西边的秦地去,相约在路上会面,在梁城遇见了老子。老子在半路上仰天长叹说:“当初我把你看作是可以教诲的人,如今看来你是不堪造就的了。”阳子居听了一句话也没说,到了旅店,侍奉老子梳洗以后,把鞋子脱在门外,双腿跪吓,膝行向前,说道:“刚才弟子正想请教先生,正赶上先生旅途中没有空闲,所以不敢冒然启齿。如今先生闲暇下来,恳请先生指出我的过错。”老聃说:“你仰头张目,傲慢跋扈,人见你就怕,你还能够跟谁相处呢?真正清白的人不自以为清白,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污垢;德行高尚的人,不自以为清高,总会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不足之处。”阳子居听了脸色大变,羞惭不安地说:“弟子由衷地接受先生的教导。”阳子居刚来旅店的时候,店里的客人都来迎接他,那个旅舍的男主人亲自为他安排坐席,女主人亲手拿着毛巾梳子侍候他盥洗,旅客们见了他都急忙让座,连烧火的人见了也不敢接近炉灶。等到他离开旅店的时候,旅店的客人已经跟他无拘无束,随便亲热地争抢坐位了。
老子与杨朱的这一段话,本是对一个具体人具体事日常行为举止的批评。庄子通过这件具体事,把它上升到精神修养和为人处世的普遍原则“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即是告诉世人,做人一定要保持本然人品,切不可恃才高傲,不可盛气凌人,更不可装腔作势,而应该有一种“忍智藏锋”的美德,方才真正受人尊敬,留下美名。
为人处世要严守操行、不露锋芒,即做到智勇财权不足自恃、不足自耀,也不足自夸,这是一种高深的修养。人与人之间的一些言行对答,看是区区小事,但能否有一种高深的修养,能否处理的稳妥、圆熟和周到些,往往就决定着事情的成败,甚至人的生死,也就是“善用者生机,不善用者杀机”,从效果上使各人为人处世的高下水准。所以注重精神修养的人,在这一方面不得不引起足够重视。
韩信对带兵毫不谦虚,虽然多多益善,美名留下,但他的被杀不能不说与其言论及名位要求有关,陆机的热衷仕途、依附权贵终被杀,霍光陪同汉宣帝乘车,使皇帝十分畏惧好似芒刺在身,霍光死后妻儿子女全遭诛杀……他们的悲剧虽然与封建社会的臣子与君王的人身依附关系有关,但他们锋芒毕露、争强好胜、缺乏谦逊和不会密己之美的种种处事方式及表现,却是导致悲剧的直接诱因,他们才华横溢,权势在握,却在为人处事方面缺了一条心弦。
只张“五分”帆的船平安行驶,只注“五分”水的容器保持着平衡,人要把握自己,虽有才却不可以自耀,不足以自夸。杨修之死已是人人尽知的例子,虽与曹操有关,但其恃才放旷才是其悲剧的内因。
当然不自耀并不是有才华不用,关键是聪明才智何处表现、何时表现、在何人面前表现。这不是虚伪,而是一种修养。当智则智,当愚则愚,愚也是一种智。所谓“大智若愚”,总是在“智”,妙在“若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