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越南战争：莱美村的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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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3月6日，美国陆军向汤普森、科尔伯恩和安德烈奥塔等三位越战老兵授予战士勋章。
——战士勋章，为在非对敌作战情况下，美军予以表现出色的军人的最高奖励。
颁发勋章仪式上，代表美军授奖的阿克曼将军专门介绍了三位越战老兵的事迹：
“美莱村事件是美国陆军史上最可耻的一页，但是，三名获奖者拒绝了他们同胞战士的行为，从而为后人树立了学习的准则。
我们将最终承认他们的英雄行为，他们当时冒着生命危险做了他们认为正确的事情”。
那么，当年的美莱村发生了什么，使之成为美国陆军史上可耻的一页？
三位英雄当年又冒险做了什么正确的事情？
这段往事，从1968年1月的春节攻势说起。
1968年1月的春节攻势，是北越方面利用胡志明小道跨越停战线，以50万正规军化妆南下，潜入南越腹地，利用春节假期，突然向西贡、顺化等数十个城市、乡镇发起了无差别的袭击。
（1968年春节攻势详见《越南战争的转折之战顺化之战始末：除夕夜的杀戮之战》）
在春节攻势中，除却美军援越总部和美国驻南越大使馆、多个美军军营遭受袭击之外，南越首度西贡在内的几乎所有城市均遭袭击，平民伤亡更是惨重。
北越军队袭击美国驻南越大使馆，使得美军将之视为北越不宣而战袭击美国“本土”。
随着事件继续发酵，也就激化了美军部队的极端情绪。
此后，随着越战战事更为激烈，美军作战任务频繁，这种极端情绪也就顺势在一线作战的美军官兵间迅速蔓延。
美军第23步兵师第11旅第20团第1营C连就是如此。
C连自1967年12月抵达南越，旋即参加了春节攻势作战。
C连由最初反击作战到后来清剿作战，截止到1968年3月，执行了十多次作战任务。
其中，C连遭遇了28次袭击，阵亡5人。当然，他们也杀了不少的北越正规军和南方游击队。
长期几乎无假期的高强度作战更是淤积了C连官兵对越战的仇恨和绝望。
1968年3月16日凌晨6时，他们再度接到了营指挥部的命令：
“南方民族解放阵线第48营驻扎在平克维尔。
C连负责搜索和摧毁行动”。
美军C连接到的任务目标地，位于岘港东南100多公里广义省。
根据美军飞机和南越军队情报人员侦察，美军认为目标地不仅藏匿北越的游击队，同时，这里还是一个北越武装基地，有大量的北越游击队的物资和地道，并且，游击队得到部分村民支持。
这是早就被美军在地图上标注为粉红村的北越游击根据地。
美陆军OH-23直升机，汤普森在美莱村事件中驾驶的机型。
C连接到命令这天，正值周末。
按照营指挥所军官们分析，目标地小村的妇女儿童将会按照习俗，步行30分钟左右，前往附近集市。
剩余留在村内的年轻、壮年男人，可以全部疑似游击队员。
C连的搜索和摧毁行动，即包括消灭游击队，焚烧目标地游击队物资和炸毁目标地的地下掩体和地道等任务。
3月16日凌晨7时12分，美军C连连长梅迪纳上尉即向1排排长威廉·考利中尉下达了出发命令。
关于梅迪纳上尉向考利中尉下达命令的细节，目前有两种说法。
一种，是当时美国新闻界和世界舆论最流行的说法。
当时，梅迪纳上尉命令考利中尉在战斗进行后“不要俘虏，杀死村里所有人”。
一种，是美军后来，包括战后对这一事件调查的说法：
“梅迪纳上尉命令里没有要求作战部队杀死妇女和儿童的内容”。
参加这一行动有7个人证明后一种说法。
但是，他们也指认梅迪纳上尉在布置任务之时，并没有清楚解释谁是敌人，或者说解释得非常模糊。
根据多位士兵回忆，当时，梅迪纳上尉认为：
所谓“敌人，就是急着从我们身边跑开，慌忙躲着我们，看起来像敌人的任何人”。
梅迪纳上尉
以越战时期的美军基层官兵素养，无论下达、或者要求部属执行类似“不要俘虏，杀死村里所有人”的命令，可能显得非常荒唐。
因而，梅迪纳上尉在这一事件中实际犯下的错误，可能更像是没有清楚解释谁是敌人，以至于参战官兵在高强度连续作战的压力下，针对作战“敌人”概念过于模糊的认识，最终，全连官兵集体跨线变态。
不过，越战时期，在北越游击队频繁化妆平民发起突袭和在复杂环境实施游击战的背景下，当时27岁的梅迪纳上尉向下级解释敌人指向虽然非常模糊，但是，这也多少受到实战环境下影响，为避免己方伤亡的迫不得已的常态。
在越南战争的游击战和反游击战中，识别敌人，确实具有相当的难度。
梅迪纳上尉话尽于此，执行命令也只好由参战官兵各自凭自己的战场经验具体掌握。
7点40分时，C连在直升机火力支援和掩护下对目标地“平克维尔”实施机降。
“平克维尔”，便是在越战中美军爆出丑闻而轰动全球的美莱村。
按照作战计划，C连呈扇形展开向美莱村开始行动。
这时，驾驶员汤普森和机枪手科尔伯恩、机长安德烈奥塔正驾驶着一架武装直升机在低空盘旋。
枪声大作时，一位年轻的越南人提着冲锋枪跑出村外。安德烈奥塔机长指挥直升机追击射击。然而，他还是幸运地跑进了密林失去踪迹。
这是汤普森回忆，这是他在这天战斗中唯一看到的持枪的敌人。
这个疑似游击队员跑进密林，美军失去作战目标，战场本该风平浪静。可是，村里的枪声和爆炸声却是依旧持续不断。
C连已经蹑手蹑脚地潜入美莱村。
他们在一座高台教庙里发现了正在做祷告的近20名村民。随即，美军1个战术分队在背后急袭了他们。
事后，美军发现他们都不是游击队员而是包括妇孺的平民，但是枪声依旧没有停止。
在闯入村内小道上，在发现两个男孩正准备逃跑时，一名美军士兵立刻开火。他以自动步枪连续射击，打死了这两名男孩。
这时，在低空盘旋的直升机上的汤普森等三人惊讶发现，除却美军枪声之外，美莱村内并没有游击队还击的枪声。
汤普森等人驾机在美莱村上空盘旋，却非常吃惊发现村内到处可见平民穿着的尸体。
他们再降低高度，仔细辨认，死者大多是妇孺、老人，没有发现一个青壮男人。
感觉如此诡异。
汤普森等三人即刻向地面部队无线电询问，然而回答不得要领。
最后，汤普森在发现一位负伤的妇女在地面上蠕动爬行时，他们的直升机决定按照美军营救条令，向地面部队发起求援，并在空中进行烟火标注。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原因不明、时间不明的美莱村杀戮，已经开始了。
正像梅迪纳上尉命令那般，“敌人，就是急着从我们身边跑开，慌忙躲着我们，看起来像敌人的任何人”。
美莱村被枪杀的村民。
考利中尉
枪声下，美莱村的村民们惊慌失措地逃跑，躲避，也就终于变成了美军的敌人。
在村边，考利中尉把一个和尚推到稻田里，然后近距离用突击步枪击毙了他。
C连诡异地疯狂起来。
他们将圈集的80余名村民驱赶至村里小广场上，然后，他们殴打他们，恐吓他们。最后，考利中尉要求M-60机枪手哈里斯坦利用机枪击毙他们。
我可不愿做杀人犯。哈里斯坦利拒绝执行这项命令。
考利中尉以送军事法庭威胁了哈里斯坦利，但是，机枪还是没有响。
虽然哈里斯坦利拒绝执行这项命令，C连参加这次袭击的30多位美国大兵还是纷纷出手了。
村里一群妇女和儿童被赶到一条水渠边站好，然后被考利中尉指挥美军大兵用乱枪打死。
考利中尉本人也用手枪击毙了一名爬行着的满身泥浆的幼儿。
在汤普森等三人发现那名受伤妇女，在空中发出烟火标注并向地面发出求援后几分钟，一名美军军官赶到现场。
汤普森等三人非常惊讶地看到，这名美军军官赶到现场并无救护这位越南平民意图，而是用脚踢了妇女一下，后退一步，然后举枪，把她打死。
美军疯狂了。
在对莱美村附近盘旋搜索确认没有敌情后，直升机飞到了水渠边的屠杀现场。这时，不明状况的汤普森等三人发现了水渠里还躺着不少受伤者，正在痛苦挣扎、呻吟。
于是，他们降落直升机，要求旁边的一名军官协助救走伤员。
这名军官正是考利中尉。
事后，汤普森作证了考利中尉当时的回答：
“能帮助的唯一办法是把这些人全部杀死，这样他们就不会受苦受难”。
汤普森以为考利中尉不过是在玩笑。
然而，当他驾驶直升机刚刚升空，地面便真的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同时，在观察位置上的机长安德烈奥塔发出惊呼：
“上帝！他们在向沟渠里开火！”
汤普森愤怒了。他用无线电向总部明语报告：
美国军队正在向平民开枪。
要求考利中尉等人停止杀戮的命令却没有等来，汤普森在空中发现，在美军追逐下，一名老人和妇女搂着七八个孩子躲进了村头一个地下掩体。
在地下掩体附近，汤普森再次降落直升机，他和正带队追杀而来的考利中尉又碰头了。
莱美村事件中拯救平民的英雄汤普森准尉。
考利中尉执意命令自己的手下向地下掩体丢手榴弹。
汤普森则挡在前面，要求考利中尉命令他的士兵住手。
双方剑拔弩张，僵持不下。
这时，汤普森果断用无线电呼叫了直升机中队其余两架直升机赶来救援平民。
在等待救援的时候，汤普森和考利中尉交涉，科尔伯恩则根据安德烈奥塔命令，打开了机枪保险。
汤普森站在美国士兵和地下掩体之间，他一边呼唤那些妇女和儿童从掩体里出来时，一边对着直升机高呼：
如果有哪个美国兵向平民开枪，你们就向他们开火。
随即，留在直升机上的机枪手科尔伯恩和机长安德烈奥塔愤怒调转枪口，对准这帮美国大兵。
这是有记载的，罕见的美国军人荷枪实弹在战场威胁美国军人的场景。
考利中尉和他的手下被安德烈奥塔凛然的神情吓住了。
这时，安德烈奥塔的掩护下，在被吓得浑身发抖的老人和妇孺爬出了地下掩体，暴露在美军的枪口前。不过，纵然考利中尉满口粗话、抱怨，却再不敢命令开火。
援助直升机到了，这些老人和妇孺幸免于难。
因为燃油不够，他们的直升机只能赶回基地。
离开时，汤普森在村里乱尸中发现一名浑身沾满鲜血的小男孩。
他带走了他。
汤普森等人驾机离去，考利中尉即刻指挥他的手下开始向莱美村的地下掩体、地道进行爆破。
美军行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零星枪声中，考利中尉等人心有不甘，就命令官兵们点燃了村内的木、竹建筑。
远远的，汤普森等三人回望时，莱美村上空浓烟滚滚。
美莱村暴行结束了。
但是，美莱村暴行事件在越战和美军形成的余波却并没有结束。
回到基地，安德烈奥塔、科尔伯恩、汤普森即刻将美莱村目睹惨况在口头和书面上报告了美军第23步兵师第11旅指挥部。
越战中的美国反战运动。
两天后，美军第23步兵师第11旅开始第一次调查。
当时，在第11旅的审查中，梅迪纳上尉解释为C连作战部队是因为进入战场，用射击试探战场，因而误杀平民。
随后，这次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调查报告和事件，被美军陆军当成了军事机密，予以严格保密。
三月后，美莱村村民们的三位守护神之一的机长安德烈奥塔在越战阵亡。
1969年3月29日，一位第11旅的士兵罗伯特·瑞登奥尔退役回国。
谁也没有想到，瑞登奥尔有非常详细的莱美村事件调查报告。
在美莱村暴行事件发生一年以后，25封爆料莱美村事件真相的调查报告信送到了白宫、五角大楼和国会。
几乎同时，莱美村事件调查报告信从美国本土媒体，迅速向全球扩散。
首次追踪报道报道莱美村事件真相的赫希记者，更是因此获得美国新闻界最高奖项普利兹国际报导奖。
赫希是一位非常幸运记者。
同时，整个越战期间，幸运的记者远不止赫希一人。
当年，美军在介入越战地面作战早期的1965年，只有不到60人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记者在南越。
到了1968年春节攻势前后，全球有超过120家媒体的500多名记者活跃在南越战场。
很多记者，成名于越南战场。
那是电视机普及美国的时代。
美国人不喜欢看什么文字和数据，他们喜欢看影像和照片。
于是，商业电视台和电台轮番运作，根据美国人收视口味，他们制作了大量的关于美莱村事件的调查影像、照片，通过电视、电台、报媒，对远隔越南万里的美国本土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美国新闻没有政治正确一说。
于是，美国本土指责莱美村暴行是美军道德破产的怒斥类的新闻迅速热播，并被全球转载。
转载后，莱美村暴行中变态、血腥的杀人细节广为传播，遇难者人数也不断攀升到600人，甚至更多。
血淋淋的画面真真假假，激发了美国人的无比震惊和厌恶。
美国反战情绪再度高涨。
就此，美莱村事件热播之下，也就春节攻势中南越阮玉鸾将军街头击毙北越上尉之后的又一撼动越战走向的大事件。
美莱村事件为越战期间美军一次恶性事件。
战后，接受调查的美莱村事件指挥官考利中尉。
为平息美莱村事件舆论，美国国会迅速派出了两个调查组远赴南越调查。
其中，原驻越第4师师长皮尔斯将军的调查组约谈398个证人，收集了2万多份证据、证词，汇成了四大卷调查报告。
经调查，在莱美村暴行中，美军C连向平民开枪，打死平民至少128人以上。
1970年调查结束时，美军30名军官被认为负有责任。美莱村事件的战场指挥官考利中尉因此受到审判。
最终，他被指认谋杀22个平民，判处20年监禁。
1974年，经过尼克松总统批准，考利获得假释。
晚年，考利回忆美莱村事件，一直懊悔、愧疚不已：
“我生命中没有任何一天不为那天发生在美莱村的事情而悔恨自责。
我愧对那些被杀的人、愧对他们的家人，也愧对卷入本案的美军士兵和他们的家人”。
懊悔、愧疚的情绪随即蔓延整个驻越美军。
这一情绪与美国反战运动交融，极大地助推了美军陆军厌战情绪，成为美军全面从越南撤退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后，美莱村事件被美军引为是美国陆军史上最可耻的一页。
如今，为防止美军军事行动再度重演类似美莱村事件的悲剧，美军将莱美村暴行调查报告作为了美军基层军士、军官的培训教育必看材料。
2022年8月23日18时
橡树笔于广都铭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