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一点就有人偷懒,你坏一点就有人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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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08、09年吧,我曾在台湾的社区大学兼课教《庄子》。那时候我社区大学的学生就跟我讲说:『老师,你知道吗?我们社大教其他课的老师,都是很会讨好我们学生的哦,动不动就办联谊,大家一起出去吃喝玩乐,对我们很好,顺着我们的毛摸。只有你,教完了课掉头就走,好像我们什么都不是一样。』

我想,那些老师是教得不够好,怕学生抛弃他吗?所以才有那么多花招?当然我也不敢这样一概而论,也许人家真的就只是对学生比较好一点。但是从某个角度来讲,对学生关心一点、不关心一点,有差吗?每次我想到要多关心学生、要更认真的时候,就会想到:我是不是会犯了日本人教英文的错误?

去年12月,我就想说,来试验一下,《伤寒杂病论》九天冲刺班,我就比照那些美军太太、从头到尾我就讲我的,你听不懂、跟不上我都不管。现在《庄子》这个班,有一点冲刺感觉的慢慢教,也是觉得,你跟不上就算了。

就像前两天有同学问问题,我也觉得答不答都无所谓。第一次上这个课,你若是完全没听懂,我也不要救了,自己回头把给你的视频重看几遍,看到懂就好了嘛,我能够分享的也都讲了。

但是,到底什么样的老师是好的、优秀的老师?什么样的老师是坏的、不好的老师?老实说:我不知道。我从前在学校的时候,就开始认真研究学校的老师:『这个老师教得好,那个老师教得不好……』我从前1996年到2006年,是非常清楚严格地在评估这件事的:怎么样的老师,才能挑起学生主动学习的兴趣等等等等;等到2006年教到2016年的那十年,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什么样的老师是好老师了,因为每一种教法都有他的成与亏。我深深感觉到:你好一点就有人偷懒,你坏一点就有人翻脸,尤其教《庄子》更是如此。

庄子就说,到了最后,当你看过每个面向之后,就会不知道什么是成,什么是毁,于是,达者就会『知通为一』。你会知道,多爱护学生一点,学生就会喜欢你多一点,可是上进心少一点;如果你很冷酷,不理学生,学生就会痛恨你多一点,但自动自发多一点。

他说,达者已经看到每件事都是这样,有这种、就有那种,最后其实都一样;于是,达者就什么花招都不耍了,他会安然地『寓诸庸』,活在普普通通的世界里面。什么叫『普普通通的世界』?这个地方,陈鼓应本就拔掉几句话,王叔岷本就留下那几句话:

庸者也,用也;用者也,通也;通者也,得也;适得而几矣。『庸』这个东西,就是『用』’『用』就是『通』;『通』就是『得』;到了『得』,就差不多了。他说:聪明的人,就会停在『庸』。『庸』就是常识的范围,也能『用』在生活中,这就是所谓的科学正确。不要打高空、讲理论,也不要想伟大的道德正确与否,就老老实实站在一个实践的角度。比如说,今天天气很冷,我如果不加件衣服出门,大概就会感冒,即使不感冒、不生病,也会冷得很难过。就在这个常识范围里面,专心追求常识范围内的科学正确就好。

可是啊,我们这些好像有一点慧根的人啊,对道啊、宗教啊、或者灵性这些东西有兴趣的人,基本上就很难活在常识正确里面,他总是有些歪理,可以让你走不了常识正确的路。

为什么要活在可实践、可验证的范围里面?因为这样才有『通』这个字可言。所谓的『通』就是普遍性正确;在这里只有操作是对的,在那里那样操作也是对的。普遍性正确这件事,是『道』的特征之一,是宇宙的真理,就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没有例外,这叫普遍性,universlity。

也就是说,你在家常生活的常识范围里,才可以找到真正普遍性正确的东西,但是在理论的世界,就很难有普遍性正确的东西。

比如说,我在理论的世界,要宣扬一个教义:『人不要讲人情,不要讲道义,只要讲利用价值。』那这种完全不是普遍性正确的教义,一定在什么地方操作着就出事了。但是我们在日常生活的常识里,却又很多普遍性正确的东西,你守好那些普遍性正确的东西,才是最接近真理的。可是一般人都以为真理在高处,反而不能守好那些最接近『道』的普遍性正确的事物。

他说,得到了『通』,得到了普遍性正确的东西,你才会『得』——跟道有接触。中国人『得道』的『得』跟『道德』的『德』,原本的语感是相通的。所谓的『得』,就是有某种你可能一下子看不到的东西,叫『道』,但是你借着实践『德』,就可以让你得到『道』。所以,『德』是为了『得』到『道』而存在的工具。

所以《庄子》认为,如果你的所有行为模式,都不会脱离普遍性正确的常识范围,你就是活在最有『道』的世界里。可是一般人的头脑,会脱离普遍性正确的常识,而去辩论一些比较是歪理的东西。

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 当一个人真的乖乖地『寓诸庸』——安于平凡,活在普遍性正确的世界里面,他就会停下来,不去挣扎、不去辩论,也不会想要讲赢别人,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下来。庄子就说,其实你停下来,是因为你已经活在『道』里面了,你不需要在追求什么了。他说,这才叫有道的人。

讲到这里,我自己也觉得蛮无力的,因为,如果同学是《庄子》初学者,其实并不会觉得大音希声的『常识正确』有多么重要。

如果硬要举个例子的话,好比说,我并不是个懂茶之人,我挑茶叶,就只在常识范围内作判断:不要农药残留到喝了会累,不要人工香精加到喝了会烦,而茶的本质,能不涩口、不寒胃、不刮肠、不频尿、不失眠、不散气,而且『后味』也还行(人能放松,不至于干提神的紧张)的,大抵就放它过关了。以这么low的标准,几乎大部分大卖场的茶包都还能过关。可是,偶尔被很『懂茶』的人请喝茶,可能对方是比我这种麻瓜多了一些星光体、以太体、精微体、灵妙体层面的超常感知力,喝得出『这个茶如何行这里、走那里、通哪里』的,但那茶啊,我喝就散气、刮肠、胃寒、频尿、失眠了。那么,我这个常识范围的『粗浅』选茶标准,和别人那种非常识范围的『高深』选茶标准,何者的『事实』比例高些呢?

我的『常识』是:心力是靠自己练上来的,健康是潜在意识肯赏你的时候才会有的。这两件事,真的是什么『仙茶』给得了我的吗?这种修道的辅助品,玩来玩去,体验这个那个精微深奥的境界,几年下来,也不见心力有什么长进,似乎就不玩也可以吧。但今日有『修』之人,花样便是特别多,活到一个只有玄学、没有常识的境界,这,我们一般般的人,徒想也能晓得,他人生之中能够承认的事实,真的就没剩几样了。

任何一件事情,我们之所以会很强调某个『主义』,就又回到<齐物论>的根本原理:一定有什么事实是我们没有看到的,所以我们才会那么用力、那么执着地希望对方能够相信。

庄子在这个地方叫人要『寓诸庸』。『庸』,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厉害、很平凡;或者经过他的解释,会让我们知道,它是一个常识范围、普遍性的正确。『寓诸庸』这句话,到了后面一段文字,他又重新强调了一遍,可见庄子本人是很在意这件事情的。

在短短两段文字里又强调一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庸』这个字,如果我是这本书的作者(当然我不是),很可能觉得『它特别重要,而我又讲不太清楚』,所以才会这样子反复强调;这个猜测,也只是我个人学习《庄子》的经验而来的,不敢说是绝对正确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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