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深深绿
每天上班都经过一架紫藤。它在冬日的枯瘦里潜伏,到了春天就拥有了紫色流泄的瀑布。我喜欢它的夏日,浓浓的绿,浓浓的阴。那是一片深情的绿阴。
我从没在这片绿阴下享受过,匆匆而过的时候居多。只是一个雨天,在它下面躲了会儿雨。雨水被绿叶托举起来,声音小了,绿叶上浮起一层薄薄细密的雨落。母亲一路小跑过来,递给我伞。她一边嗔怪我不带伞,一边扬着脸,给孩子擦一擦脸上的雨点。
那天,我看见一片墨云下的绿阴,绿阴下的母子,看见母亲庇护下的孩子。
孙老师好久不喝酒了。这几天,母亲的糖尿病有些厉害,引得心脏不好。来到办公室,孙老师还是乐呵呵的,但眼圈明显发黑,脸色也不好。对桌的苏老师看到这个每天红光满面的“太极高手”忽然憔悴起来,一问我们才知道。孙老师说,他每天抽时间就得睡会,有时候一晚上不合眼。几次朋友们聚会他都谢绝了,要回家看护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啊。他有时把母亲从床上抱下来,让她椅子沙发上坐一会儿,再抱回床上去。孙老师揉揉眼,笑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光在床上躺着也不行啊,打完针我就让她活动活动。我有空就在家陪着她,也不敢出去喝酒了——每次回家能看见老娘,心里就踏实——可谁知道这种踏实什么时候结束……”
姥姥姥爷卧病在床七八年,没长过一个褥疮,我想这和他们儿女悉心的陪护是分不开的。我记得生命最后岁月里的姥姥,不会说话了。头发剪得很短,干干净净。九十岁的她,像晚年的周汝昌。
有人说,老人老了,性别特征就不明显了。是啊,姥爷握过猎枪的双手不再伸直,宽厚的脊背,像失修的路基。我断奶的时候还吃过姥姥的奶,说是吃奶,其实不过砸吧砸吧安慰孩子。那时我三岁。四十年后,我在床边看大妗子给姥姥擦身子。我又看见姥姥的乳房,像碾过的稻穗……
岁月如潮水一般,汹涌澎湃。好在——那些枯黄的,消瘦的,剥离的,失去的,已经转换成另一种格式,存储在儿女那里。父母老了,孩子便要成为他们的“父母”。
木心说,“多少飞扬跋扈的开国帝君,在缝第一针时就忘了将尾线打个结”。我们都不是木心笔下的“帝君”,我们是冰心一样的“红莲”。
“雨点不住地打着,只能在那勇敢慈怜的荷叶上面,聚了些流转无力的水珠。母亲,是荷叶,我是红莲,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你,谁是我在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
一个午后,又经过这片紫藤。浓密的绿阴下有一张石桌,端然安坐。石凳和几把椅子像孩子一样围着,其中一把椅子只有三条腿儿,靠着栏杆,垫着石头。打牌的老人们还没来,这片绿阴很安静。
绿阴啊,请你,就这样安静下去吧,也不要挪移。庭院那么深,阳光那么好,很多人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