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曾经不愿走近
曾经不愿走近
张亚凌
曾经不愿走近父亲,只因对他满腹幽怨。
是积怨吧,经年累月压在心头,愈来愈沉闷。又喘不出,委实憋屈。淤积在心没有出口,以至于堵塞了语言。每每我们父女对坐,在我,只是没话还不想找话的尴尬与敷衍。
一直以为,对母亲最大的伤害来自父亲。他整日在外忙碌,无暇顾及中风后身体不便的母亲,让母亲很是落寞。实在不忍,就将母亲接到自己身边。尽管我独自一人要工作还得照顾孩子,已经很是狼狈了,至少,母亲能看见人影在眼前晃动。
“昨晚,梦到你妈了,就在咱老屋里。”
父亲一开口,我就有情绪。知道我爱我妈,只是想取悦于我罢了,谁知道你做没做梦,又梦到什么。我固执地以为,父亲如此说,只是在弥补自己的亏欠,在表明他也很在乎我的母亲。即使你在梦里,我母亲的身影重重叠叠又有什么用,怎及她在世时的两句嘘寒问暖?
绷着脸,沉默着,没有回应。
每每摊上这种情形,父亲便觉得无趣,不再继续作声。
每周看望父亲,更像例行公务,只是尽为人子女的本分。因为有情绪,因为不原谅,因为心里老想着受了委屈的母亲。
08年至今,母亲已经走了12年。在那边是阴冷无比还是四季如春,是已行走自如还是依旧疾病缠身,是跟早走的亲人们团聚了还是站在奈何桥上不想喝下孟婆汤被为难……我都不知道。说真的,我是个没有信仰的人,平生只信母亲,只信母亲信的好。自母亲走后,我的对错是非之门也关闭了,一切都懒得搭理。
记得里父亲一直忙于做生意,即便在母亲中风身体不便后,依然忙忙碌碌。父亲也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男人:保险柜的钥匙就在母亲手里,母亲又不是完全不能行走,拿多少钱,想买啥,不都全由自个?父亲就心安理得地继续闯荡在他的世界里。父亲从来没想过,节俭成习惯的母亲,不管吃穿,只看哪个更便宜更实惠。母亲的忧患意识极强,总是饱年防饥年,在丧失劳动能力后尤甚。母亲是拿着保险箱的钥匙,可以随意拿钱,可她的心比保险箱的钥匙更保险。
因疾病被生活摔出圈外的母亲,陷入了没人需要自己又无法自理的可怜处境中。最初就想将母亲接至身边,她不答应,做了20多年数学老师的母亲还得继续帮父亲管理账目。不方便的只是身体,脑子依然很好使。
父亲继续在男人的世界里在生意场呼风唤雨,母亲就静静地呆在家里,用依旧清晰的大脑给父亲清扫着大后方,也给父亲提建议。“你妈在时,她说我做,生意很顺利。”父亲说出的这句话我信,我相信母亲的洞察与分析能力。
一直觉得父亲亏欠母亲是有原因的。
母亲是三年自然灾害时学校下马,从大荔师范肄业,而后做了二十多年教师。父亲是家庭拖累很大的纯粹的农民。温和善良的母亲跟着父亲,没少吃苦受气。特别贫穷时,我们家还一直靠外婆家接济,我们童年所有的幸福都来自外婆家。
父亲配不上母亲,父亲害母亲吃苦受气,我们都欠外婆家的情分,这些合起来让我愈加不能原谅父亲对生病后的母亲的怠慢。
或许,只是我自己放不下替母亲叫屈罢了。忆起儿时,并没有父亲母亲争吵的画面。
父亲是很能干,可家里还是母亲说了算。或许又是夫妻多年形成的一种默契,答案总是母亲公布。也记得母亲身边不便后,应该在十八九年前,父亲雇了一辆出租,又让司机带了好几万元,陪母亲从老家出发,边走边旅游,一直到桂林……
我不能原谅的,或许只是自己想象中的伤害。也可能只是爱母亲太深,抱怨父亲关心不够罢了。
细思,倘使没有父亲脑子活络地在外面闯荡,我们兄妹怎能在30多年前顺利完成学业?要知道那时不少优秀的孩子因为家境贫穷而辍学,而我们兄妹,都是复读了一年才考上大学的。
眼前是母亲的照片,看着她,思绪又飘飞起来。母亲倘若在,一定不希望看到我站在那么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毕竟母亲健在时,凡事都把父亲推到人前,她很欣赏自家男人的能力。
似乎看到母亲有点不高兴,听见了她的声音:“死女子,对自家大(方言父亲)都有意见,能对别人好?”
开始接纳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