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个故事——猫的恋爱
(一)
花猫恋爱了,半岁有多,身材丰腴,眨一看还真是美人儿。每当空闲时间,它总是舔着爪子梳理毛发,又或者缩成一团毛球似的,卧在椅子上眯眼小憩。时不时甩甩耳朵,抖擞抖擞精神。
这一天,一只大胡公猫来到院子里。我想它是一眼就看上花猫了,这只胡猫展露自己健壮的肌肉,守卫在花猫旁边,看花猫吃食,又陪着它在草地里打滚玩耍。瞧见胡猫那色迷迷的眼神,一副按捺不住的样子,大晚上的还想同花猫共赏月色,行那花好月圆之事。
动物界的求偶自然别有一番趣味,花猫年纪尚幼,对胡猫的追求不理不睬,又傲娇得可以宠上天了。一连好几日,胡猫不吃不喝护着花猫,上树下地,都跟在身后。就连那方寸大的院子呀,都变成它们情愫滋生的土壤。深夜里,几声花猫的嚎嘀,娇嗔得几乎连月亮都要化了。又拨开几片云朵,才得见花树下两只猫恩恩爱爱的模样。
白天突然不见胡猫踪迹,花猫独来独往忽生倦意,一天都无精打采的。许是病了,又许是乏了。大抵还是对生命中的匆匆来客念念不忘呢,傍晚,花猫在草地里打起滚来,嚼着一根小草,又捉弄在掌心里把玩。落日无声无息从它身边划过,蚂蚁的行踪还很清晰,它也许要准备做一个母亲了。
花猫的食量大涨,黏着人不放,又想跳上我的大腿,伸着爪子探了探,抬头看下我,还是罢了缩回去。只是匍匐在我傍边,睡得很安稳。
(二)
我的前面悬着一只圆的钟,很多时候我觉着它的圆不是一种巧合。钟内的指针斜坠向下。一向如此。当然我一如既往不记得相对于此刻的之前或之后,那不是一种必要。我想。一向如此。我是说:时间等同绝望。阳光透过窗,在室内投下大片的暗影,一只长方的金属托盘滚动着凌乱而脆的声响。时间徘徊。在圆的钟内。
午夜低回,我翻过一丛高墙,乘着月光轻轻落在蒿草地上。无声的足蹼踏实而又柔软,踩在沙地上,摩挲得脚掌微痒。当我正舔着脚掌的时候,一双眼睛正注视着我的。我翕动鼻翼,嗅到了另一只的猫的味道,嗯,还是只母猫。
“你看起来不错。”被草地捂实的我的脸庞埋了下来,停在额前,这个距离我可以嗅出她牙齿、毛发、体液的味道。刘海拂乱光影,沙地的玻璃反射上的光有些灼眼,又似她闪烁的眼眸,迷离而沉醉。
我专注藏在光的后面的她,而我的肌肤开始龟裂,从脚心、大腿根、头皮等处,蔓延开去。盖在身上的胡毛竖立起来,兴奋感冲过头顶。在来到这里之前,我的眼神一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如黄昏过后的天空晦暗多彩。
那时屋外从山崖后流浪而来的风夹杂着腥湿生命的气息,从陈旧建筑斑驳的壁缝里浸入。我刚偷走一条咸鱼之后于慌乱中寻找出口。我贴靠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墙面,用舒缓的节奏不断地往脸上涂抹着黏稠的血。而我带着舒缓的笑容。我想不出来笑是不是需要存在。但没有或许很尴尬。血很污浊,重点是黏稠,像生命还没有形成形体之前的黏糊糊的样子。其实我真的不喜欢笑,因为流浪知道,笑容多酸。
她的脸侧了过去,尾辫随着藏在草地里的身体晃动,纤巧的前掌拨弄着明与暗。针刺入她饱满松软的肚皮下,她的面容有一丝笑意在眉梢绽放后荡漾着从唇角滑落。
时间的气息开始微弱,我发现之前我认为它很缓慢时并不认为它的缓慢还可以如现在这样缓慢。缓慢很严厉,是绝望它妈。生出绝望。孪生爱情。爱情是涂抹在伤口上的蜜,蜜即不哺育着伤口让它成长也不滋润着伤口让它腐坏。蜜只是蜜的本身,黏糊糊的东西说不上有什么好。
和我脸上的血一样。
(三)
蜜是甜的。花猫如是说。花猫在院子望着树梢上的麻雀。为此常常去花很久的时间。我确实分不清那麻雀是什么鸟,它的羽毛的颜色杂乱而不分明,只能大致用灰黑相间稍作敷衍。同时这种灰黑相间中突兀又生出一撮撮铁锈一般的暗红。鸟的眼睛很小且尖锐。但从不看我。
院子里铺满了带着仇恨的石子,我用它们瞄准尖锐的眼睛。还有几只猫也同住在这里,跟花猫一样。在那段没有时间的时间里,我采集了院子里所有她知道的可以疗伤的草叶,那时候花猫的头总是昂着,胸脯挺得很直。我想过帮她干点什么,但她连身子都不许我碰。于是我拔光了一路上的蒲公英让蒲公英去飞,同时跟随在她的尾巴后面。停停走走。
这种乐趣在经历了一些时间之后失去趣味。花猫蜷缩在高高的椅子上,仿佛在沉思。但仔细一点去追究,那其实是一种慵懒而轻佻的状态。我却像条狗一样的守着她,可我是猫啊!
时间如风车般转动。在时间里不断重复的人和事物以及食物让时间连同与时间有关的一切存在陷入死亡之境。我对花猫对这一切保持淡然地适应的冷静态度深感诧异与绝望,但又无可奈何,我发现我喜欢上她了,我喜欢上她。
这段时间如被火山口的风吹散的蒲公英一般飘逝。
我守株待猫。
(四)
“你已经把所有的花都沾了一遍。”花猫对着在看她自己的我说。我在看她时静止、或者说保持静止的姿态用于看她的时间似乎越来越久。我不能用同样久的时间去看那她。那不是一种必要,因为每看她一次,我就要被她眼里的落日感动一次。她说她的主人很喜欢看落日,常常带着她一起看,摸摸她的额头,抱着她在草地里漫步。风和手掌都很柔顺,她很宠溺。
我觉得她的主人一定是个傻逼,但没想到,她带着我奔跑,在一条我们每日来回的院子路上,不同的是这次一直奔到路的尽头。我因此进入到了院子的更深处。路的尽头就是没有路的地方。路被一块从深不可测的荆棘丛里生出来的围墙隔断。它高高矗立。如光与影的切面体。煞气十足。
花猫带着我沿着墙壁逶迤而行,直至攀行到墙壁的断层处。墙壁的半腰处有很多斜生的锈迹斑斑的钢筋。我们两个人都处在高墙上,月亮出来了,先是我叫了一声,然后她跟着附和。她说她嘴角的疤痕,就是被这刚进戳伤的。那时她还小,跳跃起来重重的摔倒,在空中挂上钢筋,然后一声凄厉的嚎叫。那天晚上的月亮也和现在一样,又不一样。
我很心疼,于是我试探性的抱了一下她,没有拒绝。
于是我把她上了。
(五)
黑夜一直很沉默。但也许只是相对于我的忙碌而言。花猫渐渐开始嗜睡,睡眠是以一种静止的姿态看我或者看别的东西。是学会孤独地游弋与等待。多年以后回想起她此刻静止时的眼神时我仍然这样认为。
在院子的时间里我甚至遗遗忘了人们对我原来世界的侵入;遗忘了花猫树下着着我,但那时我已经不言不语地离开。我的记性真的很差,我在院子外的世界成长。自大地成长或者从未成长。但不能离开。适应了黑夜与腥湿之后发现有一些眼睛只会在黑暗里发光,因为那些眼睛夜里流过泪。
早晨,在阳光照耀之前,我离开了这座院子。我望了她一眼,没有恋恋不舍,却恋恋不忘。她还在睡觉,比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更美了。
我纵身一跃,跳上树梢,爬过围墙。
晨曦里,有一只孤猫,嘴角略带的腥气,迈着沉重的步子,奔跑。
没错, 那是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