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短打》步法宗旨
常闻学书者曰:“不知六书者不可以会字”。吾谓习拳家:“不具三法者尤不可以宗拳也”。何为三法?乃“手法”、“身法”、“步法”是也。一法未精则不可以抵敌,三法不备,学而未入门,与不学拳者无异。然而三法之中首重于步,以步为主,以手为用。步者根也,身者本也,手者技也。如步拙者,无根而枝附如失耳。即手为门户,以掩周身,固不可忽。若非身体还转支应,莫撄动敌之锋。然身手虽具圆活,苟无步多进退相承,终难避冲逃直。纵能偏闪斜侧,手动而脚不应,身转而步迟。上下乘违而进退凝半,焉能克敌制胜哉?嗟乎,今之习拳者,耑尚重手,不知体而只为用,竟置步法而不言,是犹捨本就末也。
且而“跨马开弓”之旨,久失其传,“动节运气之学”世所罕有。所以肆武者,昧偏闪腾挪之义,无起伏粘卸之方,不求动节之略,独恃练力之方。究其身法,尚未知是何样范,或稍能蹲身端坐者,遂认曰:“身法好”。常见“三脚猫”假冒拳师,玄“三家村”里谈技,教人摆“坐马势”,将两脚八字分开,挺直坐下,不异老者登厕。乃喻学者曰:“要练到推不动才妙”。并不言脚步如何进退,身体如何操守,其势其名何义,其法其用何恃,毫无筋节指点,使人莽撞瞎摸。
又如,教人摆“前弓后箭”之势,先将学者身体帮正向前,以前脚跨出,俨如十字屏风,然后将学者后脚弯里一蹬,看坚硬否,随喻学者曰:“此处最要坚固,不然恐被人从后往里一蹬,就要跌翻闪”。此议论几令人喷饭。
其如手法,则横冲直撞,但知沉重为能。脚步则直进直出,自谓以快便可称。岂知拳法奥妙靡穷,亦如出囊无底。有许多奇正相需之方,反复制胜之义,祗可意会,难以言喻。若恃手重步快之一见,遂可以尽拳法之神奇,吾不信矣。
种种传来悖谬,难以悉数,略举一二,以见治习之误。
夫手法固宜于重,然必谙于披窍捣窍,方能克敌。而身法虽贵于低,不有“起伏卷舒”,何以操持,兼有伸缩圆活之力、精阴阳幻化之微?更须手一动则身旋步转,拳一出而肘肩并随,乘虚因势,方不撄人之力,刚柔相济,始称御敌之奇。环转活便,斡旋上下,庶不愧于身手运用之妙也。至于步法则不啻于快便,尤宜“轻浮坚固”,其要以“跟实指悬”,沉而移行。换步之间,撇膝勾臁,“跟踹尖翘腿随行”。发不待意而后夅,迎锋触敌,刚柔相乘,顿则粘挨直入,硬则顺势斜还,让中不让,不攻而攻,无中翻有,绝处重生,庶几有下部之能,方称为步法。岂止疾快而已耶?
然必耑心练习,朝夕无间,幽居简出,毋为积学以惑,方能到此地步位。岂初学入门者遂得而言者哉?
是以步法切于身手,必先重致其功,以立根者,然后可以言拳也。故先贤定“三角”、“梅花”步法,实为拳技纲领。第由来世代已久,图诀无存,咸以口传心授,不无差错之弊。兼之习者尚奇妙之节,分生枝派,各成一家,遂有“寒鸡步、一字步、里八字、外八字步”。步非原形,而各不一称。但知恃能灵巧,不思偏枯,反据此者肤学浅勾,未揣其可如者,以伪乱真,互相诽谤,使学者时疑。谈斯道者十常八九,揣本穷源者百无一矣,非真传实学可问。
我徽郡(安徽黄山市)绩溪庠士张横秋先生拳法神奇,为宇内名家体,“三角”、“梅花”步法化为“左右之玄”,推究精奇,成一定理。绘图着诀,启千古未发之秘,使学者得其头宗。惟其玄机,非工深日久者不能造,无才识兼优者不可言,其如村愚鲁夫,犹难测识此,固不足与语也。
然余常读张氏拳经,其实言透彻,字字为奇,一法一用,莫不备悉详言,而示人之方技矣。今四方之士尚其学者不乏,往往说则同源,法则异派,叩其运用之方,与书旨全不相符,何也?总之习武者或多鲁莽,甚至目不识丁,多因未攻书旨,何能研究精微?无非口传心授,照样画葫芦,兼之传者有秘,学者未工,遗其筋节,失其本真,一经毫厘之差,遂致千里之谬。向或图式差舛,以讹传讹,流弊日久,囊底全无,则知传来已非实绩,学者安得全器以至颈项乎。
余因家贫少食,且身懦多病,久而致志于拳。其初也,仅知艺之有拳,而不知拳之有法,一切身步动节运气之法绝未见闻。日常习练,不过飞拳舞腿,以美其观。间或特蛮力,而推桩摆架式以伺骗,种种浮泛之学,一无实绩,虚延岁月。慕张氏之名者有年。
递更八载,嗣于壬戌(1742年,乾隆七年)夏季之南雄,(这里传抄缺失,见到张横秋的过程)曰萍水相逢,诚以三生有幸,乃蒙不吝见教,即发脚步、打个圆圈,但见一来一往,势若疆场奔马,横冲直撞,不可以撄其锋芒,进退便捷,收放自然,乘虚因势,才不撄人之力,近身入怀,犹如地塌山崩。起伏无常,环转靡定,举动周旋,身手镕成一片,令人目不暇视,手不暇指,不啻迅雷奔电也。余窃奇之,于是相率吾友洪氏丰城、杨氏震修,条执弟子礼,共从学焉。乃于金阊门(在苏州)分设主馆舍,敬侍三月。朝夕亲教,得耳提面命,学生平所未学,指已学之未明。讲解奥妙,切究根源。始知往日之学,悉属偏枯大概,治习多枝叶而非根本也。况者师技学名流,文武兼优,循循短短,一一使人贯通,诚然大匠风范,确非凡夫之可比并,独愧相见之晚耳。
缘以先生南旋,吾辈亦渐星散,嗣后各萍踪无定,离合非常,遂尔疏懒。究其拳技之学,尤未蹬堂入室,光阴荏苒,匆匆旋延十载后,蒙先生指玄奥。
辛未(1751年,乾隆十六年)阳春,逐利娄东之南门,明年秋七月,闻有我徽郡歙邑胡道生者,素以拳名,颇得张氏秘奥,适过吴门。余闻之喜,即偕三同志过访。遇于虎丘,来至寝所,欣然留居。草塌抵足谈心,复反斯道,因而各出生平所学,惜吾师归泉之速,未尽获其精微,良可浩叹也。因叩其身步之旨,继复叩伊运用玄妙。遂以张氏“之玄步法”授余,指出蹁跹之妙,分门定户,有条有理。进攻退守,绰绰有余。散之则一法通于万用,不需别坐枝节。合之则万殊同归一理,成为一定之规。妙在千变一用,学者了然可宗。真不愧吾内家秘授也。依稀宗而习之,莫不得心应手。演习一月则起伏粘卸,自觉圆活。练之半载,则腾挪偏闪,竟成身步蹁跹。一反一复,具横冲直撞之势,彼来我去,有推坚斗硬之锋。步到身傍,敌难把捉。举手舒放,人即颠翻。得非形势与人同而筋节与人异耶?于是复采诸家步法,反复推敲,比较优劣。果无出其右者也。此秘授真传矣。余得其不敢独私,绘图着诀,公诸同志为进道之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