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期B/匡燮散文连载《我的起源》37《割草》下/轩诚清读
文/匡燮
播读/梁轩诚
编辑/清慧
上期结尾:
葫芦嘴呢,是在河底下的沟边上,是不是形似葫芦的样子,我也没有考究过,但地方我是知道的,那是沟沿一块不规则的地,一个尖角伸向沟里。我经常到那里割草。那地方有貛,住在深洞里,冬天有人在这里熏貛,办法是用浓烟把獾从洞里逼出来。獾是种小动物,肉乎乎的像兔子,据说它白天在洞里睡觉,晚上会出来偷吃庄稼。熏獾的时候,站在村头就看见了葫芦嘴上一道青烟升起来,老高老高的不散。但我对葫芦嘴的印象至今不泯,还不全因为这件事,还因为我在葫芦嘴下的沟坡上,意外地发现了那样一大片蘑菇的惊喜,让我记忆犹新。
《我与世界》 第一部
《 我的起源 》“童年天籁”之五
割 草 (下)
我前边说过,邙山虽是极博大的山岭,却缺木少林,林中出产更是一概没有。不像欧洲童话里说的孩子们到森林中采蘑菇,让人向往。近年,我曾去欧洲旅游,坐车经过田野,平展展 的一片森林,树木疏朗,就见了林中有采蘑菇的人,真的似童话一般。也不像我在小城工作时,渭河滩的麦田里,白花花大片大片的是蘑菇,几乎把麦田都覆盖了。我曾在一个星期天去了一次,一会工夫就采了一面口袋,回来晒成了蘑菇干,一冬春都没有吃完。可我们家乡蘑菇的稀少,便如同仙物一般。
那是个雨后不久的下午,我来到河底下割草,先在小河里摸螃蟹,又在河岸的草地上玩赢草的游戏。这种游戏实际上就是拿割来的草赌博,往往是在草难割的情况下才进行。这时候有人会提议说:
“我们赢草吧。”
几个人想想,都企图要把别人手里的草赢过来,就说:
“中,来吧。”
于是,提议的那个人便将一只鞋脱下来,尽力向远处扔去。然后,在大伙面前画条直线,人在线后站着。每人各将一把草放在一起,大伙排成一排,一个个将镰向那只远处的鞋奋力扔去。谁的镰离那只鞋最近,谁就赢了,那堆草就归了谁。这是大孩子从小孩子手中骗草的一种把戏。待赢的人箩头满了,输的人只好哭着回家。也有势均力敌的,到头来便要脸红脖子粗地起了争执,许多人打架皆因此而起。
我自是输多赢少,又不敢贸然回家,眼见着太阳压山,只好鼓足勇气到坡上,好坏草一齐割掉,直到装满箩头为止。这一次,我又是输了,便垂头丧气着向坡上爬去,坡顶上就是葫芦嘴了,我不断地向上爬,想在最陡的地方寻些好草来割。正爬着,眼前忽地一闪,我还以为是片白色的石头呢,再一看,看见了一个蘑菇,正顶着一点黑色的泥土向上长,下边就显出粗壮的菇腿来,雪一样的白。蘑菇!我惊叫一声,一把将它捂在掌下,眼便向四下里溜了过去。呀,又是一个,又是一个,最后,那片白石头全都变成蘑菇了。心里一阵狂跳,便再也不敢出声,低下头,只顾飞快地拔起来,拔一个,放进箩头里,拔一个,放进箩头里······,箩头装满了,可那白花花的一片还在,这时候我才高声大喊起来:
“蘑菇,蘑菇,我发现蘑菇了!”
大家伙蜂拥而至。
我再次狂奔回家,母亲惊喜不已。
哥哥已有病在家。当晚,母亲就用清水把蘑菇煮了,调了盐,味道鲜美极了,连哥哥都说好吃。后来,我还又捡到过一次,这一次是在东岭上,我家老花地边的那棵楝树下。也是刚刚下过雨,也是去割草。长在地边的楝树又直又高,树皮棕色,很光滑。我小时很会爬树,却从来没有能爬上过这棵楝树。爬上去也没有多大意思。爬树是为了摘果子、掏鸟蛋。楝树的花一串一串的紫颜色,带着药香味,好闻也好看,结的果子却是一个个弹子那样大的黄豆豆,叫楝豆,是苦的,根本不能吃。成熟后落满一地,来年就生出许多的小楝树来。鸟也不在树上筑巢,常落一种鸟叫楝关游儿,一大群的飞来飞去,但一落下来,呼啦一下又飞走了。不过楝树下的屹棱上却长着一丛丛的白草,牛爱吃。那日,我正在树下割白草,忽然看见白草丛里冒出一簇鸡腿蘑菇来。又粗又大,我又是一阵狂喜,飞快地拔起来,拿回了家。小时候,一共就有这么两次采蘑菇的经历,却由此有了辨认蘑菇的能力,一搭眼就能认出哪是蘑菇,哪是有毒的狗尿苔。
另外,最使不能忘怀的,还有那次在我家老花地里逮蚰子。
我逮蚰子的经历也是两次,一次是前边说过的在从北麻屯回来的路上,再就是在老花地的这一次。蚰子就是通称的蝈蝈。这种会叫的草虫,在我们那儿主要的产地是北乡,遍地都是蚰子叫的声音,乱得像刮风一样。我们这儿是南乡,从我们这儿开始,齐茬茬便听不到蚰子像风像雨的一片叫声了。整架岭或整条凹里,偶尔可以听到一个蚰子叫,便稀罕得像天刚黑空中闪着的那颗星,叫声再远,也会像明丽的星光似的,一下就传进了人的耳朵里,连心也被弹动了。事情就是这样,越是稀缺的东西,越是物以稀为贵。在北乡,蚰子像蝗虫一样,人们不以为贵,可在我们这儿,蚰子成了宠物,特地用高粱穗杆儿,如同木匠盖房般,刻出卯榫,扣成笼子,四周插上密密的细竹签,还要做个小门,来做装蚰子的笼,喂的是倭瓜花和葱白,精心极了。然后挂在通风阴凉的门楣上,专一听它的叫声。我始终不会做这样的笼子,太复杂,只有手巧的大人,或少数大孩子才会。但我很快学会了做蚰子葫芦。那是用许多根高粱杆皮,刮薄了,劈成长短宽窄一样的篾子,在地上挖个圆坑儿,将篾子一根根插下去,拿一定数量的篾子在手里,上下压好,再把其他的篾子依次地穿插起来,编好了,再把插在土里的那一头拔出来,如法炮制地又编一次,方法和打席子和或织毛衣相仿佛。完工后,就是个扁扁的蚰子葫芦了。到了深秋季节,蚰子装进葫芦里,白天带在身上,晚上放进被窝,养得好,第二年开春蚰子还活着。有一年,我的那只蚰子就养到了冬天,不幸我尿床,有天夜里,尿在了葫芦上,把蚰子淹死了。
如此宝贵的东西,想不到我家岭上的老花地里,竟然也有了一个。
老花地中间,有个很大的石头堆,是历年犁地犁出来的碎石头积起来的。据说石头堆下,原是个没有主儿的坟,石头堆上长着胳膊粗的一棵楝树,楝树下一丛枣刺。那蚰子就藏在这丛枣刺里,每到中午,太阳毒的时候,就欢快的叫起来。开始,是爷爷发现的,那天他在地里劳动,中午一回到家就高兴地告诉我说:“咱老花地石头堆的枣刺里,有个蚰子,等哪天闲了,爷爷逮回来给你。”
我一听,神往起来。
这天中午,我不告诉爷爷,便一个人悄悄去了东岭上。我刚一到地头,就听到了一阵悠远的叫声,我兀的激动起来,便应声飞奔过去,还没到石头堆,叫声忽的戛然而止。我轻声轻脚来在石头堆前,在那丛枣刺旁蹲了下来。好一阵功夫,声音又试探着叫了。但我刚一起身,叫声又戛的一声止住了。我挪前几步,再次蹲下来,又是好一阵功夫,那蚰子嚓嚓两声,又开始叫了。
我不动,只用眼睛向枣丛里搜索。
好一阵,好一阵,我终于看见了一只草绿色的虫子,伏在枣刺下,两根长长的须,一上一下的摆动着。我向前移了移,已经贴着那株枣刺了,蚰子也发现了我,凸着的一对褐色的小眼睛,和我对视着。它不再发出叫声,但我依旧没动。
对视着,对视着。
我猛地向前一扑,双手一合,正不知逮住了没有,忽觉手心里一阵刺痛,便知道这小东西就在掌心了,它在极力用锯齿般的嘴夹我哩。我随即向岭下狂奔起来,没进门,就大声喊道:
“爷爷,我逮住了,我逮住了!”
爷爷吃惊地问:“你逮住啥了?”
我把合着的双手举到爷爷眼前说:
“蚰子,爷爷,你看,咱老花地里的那个蚰子,我逮住了,逮住了!”
我狂喜到了极点。
可是,后来,被我尿床淹死的,也正是这只蚰子。
童年事真的有意思。
於是,因为割草,我不仅遇到了拾蘑菇和逮蚰子这些激动人心的乐事,而且我还知道了牛爱吃的是什么样的青草,牛绝对不能吃的又是哪几种带毒性的草,知道了白草开的是穗状的灰白的花,茅草开的是杆状的雪白的花,护枝的小花朵是一瓣一瓣的,鬼灯笼紫颜色的花,一串一串的吊着像小灯笼,猫猫眼是毒草,它茎里的白汁子,若是碰到眼睛里就会红肿,刺角菜的花像个小拳头,疙扒藜没有花,蔓爬到哪里,就扎根在哪里,就晕出一片绿色来……等等,等等。
二零一三年四月五日下午於悟道轩南窗下
附1、作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