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瓶今已作花瓶——南宋龙泉窑梅瓶小识
诗案自应留笔砚,
书窗谁不对梅瓶。
南宋 韩淲《上饶新刊巩宋齐六言寄赵晏叟者次韵上饶》
石几梅瓶添水活,
地炉茶鼎煮泉新。
宋 方逢振《风潭精舍月夜偶成》
调朱旋滴梅瓶水,
读过唐诗再点看。
宋王镃《雪夜二首》之一
梅瓶,一定是充满诗情画意的一种存在。
“梅瓶”二字早在宋人的诗里已是常见的一个意象,但其时之“梅瓶”实为插了梅花的瓶子,是宋代文人雅好插梅的写照。今人对梅瓶的认知,则大致源于民国 许之衡《饮流斋说瓷》(说瓶第七)中的说法:
梅瓶口细而项短,肩极宽博,至胫稍狭折,于足则微丰,口径之小仅与梅之瘦骨相称,故名梅瓶。宋瓶雅好作此式,元、明暨清初,历代皆有斯制。
许氏在“说瓶”一章开头言明“瓶尊诸名,悉从市肆沿称”,可见梅瓶之说也是早已在坊间叫开,深入人心了的。
宋人对于梅瓶确是青睐有加的,观传世梅瓶实物,南北名窑均有烧制,多制作精美,隽秀典雅。除此,也见有金属、髹漆等其它材料的梅瓶,壁画和传世画作等图像资料中亦能得到梅瓶形象的见证。但此类瓶在宋时多呼为“长瓶”,或曰“酒经”、“经瓶”,也作“酒京”、“京瓶”等。“人与长瓶卧芳草,风将急管度青枝(王安石《清明》)”;“兴来买尽市桥酒,大车磊落堆长瓶(陆游《长歌行》)”;“酒兵半已卧长瓶,更看梅兄巧尽情(杨万里《昌英知县叔作岁坐上,赋瓶里梅花,时坐上九人七首 》)”,从宋人的诗文里不难见出,“长瓶”是宋代流行的贮酒器,此间洋溢着宋人的诗酒情怀。
关于梅瓶的造型渊源、名称及用途等问题,很多学者作过相关考证和探讨,毋需赘论。故本文只想就一些器例谈点对南宋龙泉窑梅瓶的一些小认识,以上关于梅瓶的简略钩沉则有助于我们对梅瓶的了解。
(一)身价不菲的南宋龙泉窑梅瓶
新年伊始,厦门博乐德2019年秋拍“ 韫古·龙泉青瓷及古董珍玩”专场拍出一件“南宋龙泉窑天青釉弦纹梅瓶”,以954万人民币高价成交。
LOT:0145 南宋龙泉窑天青釉弦纹梅瓶 高21.7厘米
器小口细颈,丰肩瘦底,瓶身环修弦纹,圈足内隐。该瓶高仅21.7公分,然梅瓶独特的造型比例使之显得修长峻拔,优雅隽秀。所谓“天青釉”实为南宋龙泉窑最经典的粉青釉,柔和静谧,温其如玉,于厚润蕴藉中略泛出蓝的色泽。开片纵横交织,纹路深浅相间,经由弦纹的调和,有着古朴幽玄的天然韵致。
以形制而言,此件梅瓶非常典型,尤其弦纹一种,是南宋龙泉窑梅瓶中最为常见的装饰式样。其能拍出高价,除了釉美形佳,工艺精良,也在于传世南宋龙泉窑梅瓶实为稀少物。纵观历年海内外各大拍场,精品南宋龙泉窑梅瓶寥若晨星。
(二)丽水地区墓葬出土南宋龙泉窑梅瓶
从墓葬的器例来看,完整的南宋梅瓶一般带盖,盖子式样均作覆杯状,整器也更能见出作酒瓶子之用。这些梅瓶式样上不尽相同,规格上也有高矮之分。
01
丽水市保定风凰山南宋淳熙五年(1178年)何偁墓出土龙泉窑梅瓶2件(1959年瓯江水库文物工作组发掘清理),器型基本一致 。
通高23厘米 现藏温州市博物馆
此件收录于朱伯谦《龙泉窑青瓷》一书,图录87
瓶盖比例较大,肩部有两道细凹弦纹,施青绿色玻璃质釉,薄而透,流釉较为明显,外底不施釉,垫烧。梅瓶制作较粗糙,胎釉、纹饰、工艺等均延续了北宋风格。
02
1979年丽水市松阳水南乡横山村(现属遂昌) 程大雅墓出土于6件龙泉窑梅瓶(墓葬已被破坏,仅回收部分出土器物)。据墓志记载,墓主程大雅生于南宋绍兴四年,卒于庆元元年(公元1134-1195年)。
通高28.2厘米 现藏松阳县博物馆
此件收录于朱伯谦《龙泉窑青瓷》一书,图录88
高25厘米,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此件施粉青釉,瓶身局部有密集开片,开片处泛黄,釉质莹润。
程大雅墓出土梅瓶(图片色彩失真,尚可辨其造型式样)
底图
程大雅墓出土的6件梅瓶,器形基本一致,高度稍有差别,虽均以弦纹为饰,但有凸弦纹与暗弦纹之分(以上两例即可比较弦纹之不同)。灰白胎,胎体较厚,整器满釉唯外底部露胎,留有垫饼痕。盖内口缘有二次施釉痕迹。其胎釉、工艺等特征尚带有南宋早期遗风。
03
2014年庆元县松源镇会溪村胡紘夫妇墓出土梅瓶2件(出土一件追缴回一件)。胡紘生于南宋绍兴七年,卒于嘉泰三年(公元1137-1203年),开禧元年(1205年),妻吴氏与其合葬。2件梅瓶器形大小基本一致,矮圈足略外撇,瓶身饰有较疏朗的暗弦纹,但因釉较厚而弦纹不清晰。釉近粉青色,釉面匀润,近圈足处有积釉,圈足端刮釉垫烧。整器工艺精良。
通高20厘米
(三)、造型独特的南宋龙泉窑梅瓶
以下是笔者曾经收藏的一件南宋龙泉窑梅瓶,盘口,束颈,溜肩,蛋形长弧腹,圈足深挖,厚施青釉,釉呈灰青色,釉质温润,釉面有不规则开片,开片纹路有土沁痕迹。该瓶高仅20公分左右,形制小巧,口沿有一处小崩。
与以上诸例梅瓶比较即可见出此器式的独特性。如盘口,有别于上述器例的唇口或外翻式口。盘口式亦见于南宋官窑梅瓶,但该器口沿较钝,而南官梅瓶的盘口更具类似金银器盘口的锐感。再如瓶肩式样,以上均系上腹饱满的丰肩式甚至平肩式,这也是贴合瓶盖的设计。从历代梅瓶实物来看,不止南宋,其它年代的梅瓶亦以丰肩式为主流,尤其北宋龙泉窑梅瓶肩部普遍高而平。此器则为少见的溜肩式,观其器式,或并不配套常规的覆杯式瓶盖。
另,此器全身光素,无弦纹修饰,底部挖足较高,其修足工艺风格与上述博乐德高价成交的“天青釉梅瓶”基本一致。
以下是两者的底图,可资比较:
一桩轶事
北宋真宗咸平二年,滁州参军潘阆(宋初著名隐士)回广陵省亲,闻好友林逋隐居杭州西湖,便微服持杖寻访。两人以经瓶对饮,酒逢知己,不觉一瓶已尽。潘阆道:"会饮者不可无诗,诗韵者不可无梅。"遂令书童取来剪梅一枝,插入瓶中。林逋诗兴大发,赋曰:"瓶映花清馨,花衬瓶逸雅。不恋经筵味,乐在梅妻家。"从此,林逋插梅非经瓶不用。
以个人之愚见,此则轶事大概率为附会之说。但以梅瓶如此优雅之器,插梅如此风雅之事,与“梅妻鹤子”的林逋则是最为相宜的联想了。古人制器载酒,用以飨神,酒经变为花瓶,用以插花清供,殆缘后起。宋时的文人,偶然间将酒瓶子拿来插花必定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南宋佚名《戏猫图》里,髹黑漆的高桌上,一对梅瓶也是插了花的。
南宋·佚名《戏猫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再回顾上述这例造型独特的盘口式梅瓶,以式样观之,似更宜于插花。
(本文部分图片摘自参考文献)
参考文献:
宋子军、刘鼎《浙江松阳宋墓出土瓷器》《文物》2015年
柯旭东 郑建明《庆元胡紘墓与南宋中期龙泉窑》 《文物天地》2015年第5期
朱伯谦《龙泉窑青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