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园街的疯狂》糸列之第二部】/ 丽原君​

《紫园街的疯狂》糸列之第二部

丽原君

第二幕

第一场   初夏   紫园街

[前幕数月后。紫园街,晚黑。幕启:文家。

文母坐在屋角纺纱,乌一一乌一一乌的车鸣声从那根愈拉愈长的棉条上抖发出来,似乎在为寂寞伴声;屋檐侧边,电杆上那涂滿灰尘的灯泡渐渐放出了晕黄的光,映衬出若多魈魑魅影。有如西晋李密《陈情表》所叙"形影相吊,茕茕孑立"之场像。

文邦新:(推门入)妈,(将饼蓝掷到屋角)。

文母:(仃住纺车)都卖完了?

文邦新:剩一个,给丽萍妈了。

文母:好,给丽萍妈就好。一一有你爸的消息吗?

文邦新:沒有。

文母:到监狱去一趟,问问丽萍爷爷。

文邦新:好。妈,你歇息了吧……

[曾矮儿在门前呼叫,"文邦新!"

文邦新(上)曾东生,喊啥,你也卖完了?

曾矮儿:(撕半边饼子给他)剩一个,我倆兄弟一人一半!

文邦新:(大嚼一口)今天的烧饼,你兑了糖在里头?

曾矮儿:糖?哪去找糖喔,廖大脑壳耍大方给了颗糖精,都兑了三道水了。

文邦新:难怪今天饼子好卖。

曾矮儿:文代主任,我兩兄弟难得有个闲空,到我门口坐一会。(拉文到其门口)。

好久沒拉琴了,摸兩把。(入屋,提了二胡出来)

文邦新:别叫我代主任,就叫我文饼子好了。

曾矮儿:叫你代,你不代,唉,真遗憾!听说甲志高抢着代?我看他这个代主任当不当得下來。另外,文大学,我今天听法院的人说,要把刘高长子判死刑!

文邦新:死刑?怕不会吧?

曾矮儿:现在是啥形势,你文墨人应该清楚。來,我开拉了!

文邦新:心里难受,不拉了吧?

曾矮儿:我知道,你难过,后悔那个批斗会!一一来来来,少想那些左派事,隔天我倆到牢房去看看刘高长子得了!

文邦新:好的,明天就去。

曾矮儿:好,开拉!(坐好调弦后,边拉边唱)一一

紫园街有一个夏菊花,

死了男人,自个儿把女儿

攀养大。四十岁时,嫁给了

铁老大。克夫克己克女儿啊

女儿撞墙走,老大溢血亡,她自己,又成了孤寡!

我曾短儿沒奈何(白:谁叫你是个矮儿呢)

将就成个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文邦新见他躁动,悄然起身欲走。曾矮儿一把抓住,仍唱。

曾矮儿:(边拉边唱)一一

文邦新那,你不要怕

夏主任本來是你妈

女儿走了,是你亏欠了她

她疯了狂了癫了,我要照看她

她不再是你的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街邻人众围观聆听。

曾矮儿:(向众人)我拉了,再请文代主任拉!(掀动他),莫孚众望,拉!

文邦新:众情难却,拉就拉吧。(入座,神经质地,边拉边唱)一一

紫园街有一个文大爸

生了个儿子攀养大

读了十五年书

钱花了一大把!

(白:还有他的妈)一一

煤油灯下熬更受夜

绞呀绞绵花!

那一根根的纱线啊

令我心痛欲裂(痛哭)一一

妈!妈!妈!

[人众肃立,皆黯然。曾矮儿见状,也觉不忍,上前拽过胡琴。

曾矮儿:文大学的琴声炫,字字是血,声声是泪!几个月前骂老汉,"打倒文建章!"现在哭老汉,哭爹娘!文邦新,你是不当那造反派,做逍遥派了哇……

文邦新:(抹泪,自语地)触景生情,情不自已……

曾矮儿:明晚我兄弟两再聚!(收拾琴,凳)

[人们陆续散去。夏女人半疯半癫地过來,到文家门口嘶哑地呼喊。"文邦新!""文邦新……"

文母:(拉她进屋)夏主任,外头冷,屋里坐呗。(被她撂开)

夏女人:文邦新一一(急促地)文邦新,我要文邦新!

[文邦新急急地从曾矮儿家过來。

文邦新:夏主任,天晚了,回家了吧。(怜悯地劝着她)

夏女人:(傻滋滋地,从怀内掏出一迭钱纸)我刚,刚从萍儿墓地回……來,给她烧,烧了纸,把你给,给我的那个烧饼,给,给她吃了,她,叫你,你也去……我陪着你去。她坟上,长,长了青草……

文邦新:(接过钱纸)丽萍的坟上我已去过了,我代她爷爷给丽萍培土……夏主任,明天,我要到牢房,您也去吗?

夏女人:(痴痴地)老人公判死刑,要死了,我才不去呢,你去吧,代我问他好!(掉泪)

文邦新:(也哭了)好的,夏主任,你回去吧!(淌泪转身)

[夏女人自言自语,趔趔趄趄地向暗中走去。

文邦新:(入屋,刚欲闭门)妈,夏主任又來了

文母:文邦新,你送她回家吧。

[文邦新出屋,护着夏女人,夏女人不从,又转身扭走。

文母:她不让送,就不送了吧。那迭钱纸,你点火给丽萍烧了,朝她的方向磕个头,遂了她的愿吧。

[文邦新闭好门,虔诚地烧纸磕头。

[夏女人在门缝里瞅住,哈哈大笑。

曾矮儿(上):夏主任,你干什么,朝门缝隙看?

夏女人:矮龟儿子,你敢骂老娘嫁二嫁,哈哈哈!老娘,还要嫁三嫁!(边说边走)

曾矮儿:(跟上)夏主任!

夏女人:东洋矮鬼子做的种,你再耸也耸不过我的肩头!哈哈哈哈哈!(一路向曾矮儿家走去)。我要到矮子家!

曾矮儿:别开大人的玩笑,菊花大姐!(忙阻住)我老头在屋里头,病病哀哀的,听不得哪个闹……

夏女人:(仍入屋,"轰隆!"一声,把门关了过來,在内)曾矮儿,老娘把门闩別了!

曾矮儿:(使劲推门)我的夏大姐,我两个沒办证明,别开玩笑!

夏女人:(在内)矮儿子,(笑声)老娘不得要你进來!

[曾矮儿狠劲掀门,"朗铛"一声,门开了,曾矮儿跌地,夏女人兴奋得大笑大跳。

曾矮子:我的妈呀,菊花大姐,你拉我一把!(用力蹭起)。

夏女人:矮龟儿,老娘今晚不得走啦,哈哈哈哈。阔老工人走了,就你啦一一老娘要在你屋头过夜!

曾矮儿:(惶急地)要不得,要不得。菊花大姐……我老头在屋头!

[那边厢,文家的檐旁的街灯熄灭了。街上,顿现一片漆黑。

[幕,在夏女人和曾矮儿无休止的打情骂俏中缓缓落下。

过场

[半年后。

[白纱幕后,映现着巍巍船山,山巅亭台楼廓,挺然翘然,簇簇林荫,丛丛花草,凝聚着一种看得见的活力。月光如水。

[穿着中式夾祆的文大爸,操背双手,在亭台边的林荫小道散步,他兴致地登上高耸的廓旁石阶,眺望着那爽朗的圆月。一列火车急驰而过。文大爸捋了捋额边的头发,聆听着自然万物的窃窃私语,追光笼罩着他。文大爸自述一一

我和刘高长子撒泪而别后,在省城颠沛流离,将近两年了,我在这人烟稀少处为我儿时朋友编撰他的《中国古代民族起源》,一编就是几百万字,真是弹指一挥间!

这几天,听说毛主席走南穿北,给各处各地吹风,林彪像要保不住了,我也该尽快下山,看看我这样的人该咋个办!

刘高长子,你的顺气的药买好了,你老儿等着我文胡子,我要你帮我收拾那龟儿子呢……

[火车鸣笛声。

[追光渐收一一灭。

第二场    夏末秋初    街市

[街市花园市场。幕启:街口宣传栏下边的石级上,坐着两三个老媪老翁在吹牛谈天。红袖套甲、乙上。邻坐石阶。

红袖套乙:(给甲点烟,自己也衔上)老甲,不,甲代主任,啥事?请告知。

红袖套甲:(燃了烟,注视着市场)今天反正无事,坐一会吧。

红袖套乙:你那个消息是从哪里來的?

红袖套甲:(耳语)你別管我消息是从哪來的,反正是死了,活不转來了……可那个判了死刑,预备今天枪毙的丽萍的爷爷刘高长子却活过來了!一一刚听说,死刑暂不执行!

红袖套乙:刚听说?这个世界的变天账本写得也太玄乎了吧?昨天造他反是英雄,是贵人,今天他翻船了,造他反的就成了罪人?那末,照此说来,昨天我兩个造反走红,今天不是要落难了?太奇怪了吧。天地黑昼的转覆也不过如此!

红袖套甲:这就是政治!这就是文化大革命!这就是文革涌潮时期的阶级斗爭!

红袖套乙:你是说,文化大革命是极左政治?那末,今天把左派打倒,另个左派上台;明天把右派打倒,还是左派上台。你我处于这种"打倒"的政治漩涡之中,看來,承担的风险已到了危险的境地了!

红袖套甲:风险?危险?都是有的。但是,你我也要有应对的策略。一句话,要有抗风险御危难的手段!志大兄,你别看文邦新这个大学龟娃政治头脑简单,说实话,简单有简单的好处。譬如,上面叫他代理办事处主任,他整死个脑壳不愿干,他干了,我两兄弟就在他手下吃饭了。夏主任的榜样,他悟得透,当逍遥派去了,他与曾矮儿合伙打饼子卖沒有风险嘛。

红袖套乙:好的。刚才你说的那个极左的领导同志摔死了。如此说,左的倒楣了,右的该起来了吧?

红袖套甲:此时,尚旡右人上來的迹象,因为在台上的极左头目还有一大堆!当然,与摔死的那个人较紧密或追随他的人必是打倒和追究的对象!

红袖套乙:若确实的话,此时此刻,刘高长子倒成了打倒摔死那个林x的英雄了?

红袖套甲:有那个可能。

红袖套乙:时势变化太快,跟不上形势了。

红袖套甲:管它咋个变,现在,我们的脑壳要开窍,以后,谁在台上咱们跟谁,谁的指挥捧英明粗大,我们就照他的办!

红袖套乙:说的对。不愧是甲志高!志高才大。智高,智高,佩服!佩服!

紅袖套甲:话说转來,即使是在先前,造反那个时候,我当的是副手,到办事处负责,还是他妈个副手。所以,我等听指挥捧走的人,虽脱不了干糸,那责任,倒也能敷衍着说得了去。

红袖套乙:那倒是。关键是那些个死了的,打伤致残了的要找我两个索命追残咋个办。

红袖套甲:掌权嘛。你兄弟多鼓点气,把我抬到办事处主任位上,什么血债,残债都他妈等于零!

红袖套乙:好的,好办法!你升官,我赖债。说赖,那个赖就来了,你看,(向甲示意)

[赖汤氏手拄木棍,背一类似捡破烂的背篓上。晃里忽西的。

赖汤氏:甲……老甲同志,我,我找你,你到哪嗯那去了?

红袖套甲:赖老太,我在这儿啊,你找我,什么事?

赖汤氏:我,我找你,就是要问嗯问你们,街上大人,小嗯小人都在说,哪个掉到温都尔汗了……甲嗯甲代主任,你,说说呀"全嗯全国人民寒心",这句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呵?

红袖套甲:(吱唔着)赖老太婆,你七八十岁的人了,管这些做甚?各自回去煮饭吃,把孙子带好,多活些岁数要得紧!

赖汤氏:(见他兩生硬,垂泪,嗫嚅地)造反,造倒温都尔汗去了,去不得呵,去不得呵……(下)

红袖套甲:这个死老婆子都晓得了,稳不稳得住阵脚就看咱的本事了。走,曾短儿來了!这儿人多嘴杂,背静处我们再议定对文邦新的处置。(二人续下)。

[集市突发轰响,人们皆直起身子,扬起脖胫翘盼。大家逗笑着,把披头散发、滿面污黑,又是哭又是骂又是唱的夏女人推來搡去。她穿一件白花格衬衣,由于汗渍和泥尘的污染,已逞黄褐色的了;她不仃地煽开兩襟,露出干瘪的胸部。人们取笑着,推攘着,口水和柑橘皮不断地向她头上飞來。文邦新挎饼蓝上,见状,立即扔掉饼蓝,站在街心,护着她。众人唏嘘。

文邦新:同志们,请不要欺负她,她病了,要让让啊!同志们!(噙泪,向夏女人)叫你不出门,少出门,你偏要出去到处走!(埋厌地)先前人上人,今天成了被侮辱的人,人心不古,咱们配做人吗?(泪花,牵着她)跟我走吧……

[红袖套甲、乙同上。

乙志大:文邦新,且慢。

文邦新:(搀着夏女人,回首,不理睬)……

甲志高:文邦新,我以办事处代主任的名义正式通知你,k县革委会同意安排你到办事处宣教办公室,请即速到职。

乙志大:你把夏主任送家里后,我们会速即派曾矮儿前往照料。

文邦新:(事出意外,有些莫名其妙)好的。

[他扶着夏女人,蹒跚着,亦步亦趋地,走着,走着。

[甲志高和乙志大会心地笑了。

甲志高:行善心,做善事,掠民心,保权位,还來得及!

乙志大:是的。还來得及!

甲志高:走!

[曾矮儿挎饼蓝急上,气喘吁吁地。

曾矮儿:甲志高同志!唉,我挎起饼蓝到处找你,明明看见你两个袖套在,(喘气)晃一下,不见了。你兩爷子是在躲我吗不是?告诉你,县革委通知你速到县法院!

甲志高:(一怔,担忧地)什么事?矮幺儿!

曾矮儿:刘高长子今下午无罪释放,要办事处去领人。那个文老儿也从省城往接!

乙志大:旡罪释放?文老儿文胡子也这么快,敢回來?

甲志高:曾矮儿,卖饼子去。我和老乙直接到法院!

曾矮儿:好。你们速去,我稍后赶來!(挎蓝,下)。

甲志高:形势反转得如此之快,真是旡以预料!林彪翻船,刘高长子翻身!他会不会翻案,是值得对付之事;文老儿回来,想必也会耿耿于怀,关键是,文邦新,也是个隐患……

乙志大:是的。还是你脑壳烂,你教予的策略,值得赞赏!把文邦新安到你那儿当属下,一可抑制他,二可提防他。暂时來说,是上上策。

甲志高:走一步,看一步,看來,目前要摸倒石头过河。走罢,先看看文大爸和刘高长子成啥模样了再说(二人同下)。

……

[剧场锣鼓愈敲愈响,那是第二场开幕时的前奏。这边,曾短儿断后,跟随着文邦新和夏女人,缓缓地向街市深处走去。远处,有桃红的霞光倾泄,映红了大半截的街道,整个城市的上空,愈见灿烂夺目了。

[幕,在曾矮儿隐隐约约的"热的,趁热咧,曾矮儿的饼子咧……"的呼唷声中缓缓闭下。

<全剧终>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丽原君(笔名),笔名还有,非人即兽,吳突突等。本名蒲方弟,中国戏剧电视剧創作函授中心首班肄业,网络长篇小说簽约作家,著有文集《紫东亍轶事》,小说《北山凹》等。现居四川绵阳。

主一位编 :张

副  主  编:沉   穗

编一位委 :王宏民     万   毅

编委一位 :郭   旭     韩   晓

编委一位 :巨   石     薛光炜

顾主编问 :周海峰     苦   艾

主编顾问 :亓宏刚     蒲家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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