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十学 | 刘咸炘:《宥斋自述》

諸生欲吾為三十自述之文。學未成,無足述也。亦姑言之以備一堂授受之格式。吾之學,《論語》所謂學文也。學文者,知之學也,所知者,事物之理也。所從出者,家學祖考槐軒先生,私淑章實齋先生也。槐軒言道,實齋言器;槐軒之言,總於辨先天與後天,實齋之言,總於辨統與類。凡事物之理,無過同與異,知者,知此而已。先天與統同也,後天與類異也。槐軒明先天而略於後天,實齋不知先天,雖亦言統,止明類而已。又止詳文史之本體,而略文史之所載,所載廣矣,皆人事之異也。吾所究即在此。故槐軒言同,吾言異;槐軒言一,吾言兩;槐軒言先天,吾言後天;槐軒言本,吾言末而已。實齋名此曰[史學],吾則名之曰[人事學]。其範圍詳於《一事論》中,而最重者為遺傳、土風、時風,要之為氣質與風俗而已。率性之謂道亦可曰化質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亦可曰化俗之謂教,性道同也,質俗異也。化非變也,因而正之也。因者觀變,道家法也;正者用中,儒家法也。先觀變而後用中,此其方法也。所施者子與史,於子知言,於史論世,已詳說於《中書·<學綱>、<認經論>》、《道家史觀說》中。所論遍及四部群書,初得實齋法讀史,既乃推於子,又以推及西洋之說而自為《兩紀》以禦之。

即以吾法自論其得於土風遺傳時風者,華夏南多水,其風柔文;北多山,其風剛質。而蜀介其間蜀之北多山,其風剛質,謂之半秦;東多水,其風柔文,謂之半楚;而中部平原介其間。吾論學兼寬嚴,不偏於北之粗而方板,亦不偏於南之瑣而流動。論文則欲合剛柔文質。又蜀中學者多秉山分阻險之氣,能深不能廣,弊則穿鑿而卜通達,吾則反之。專門不足,大方有餘,殆平原之性歟?先考盛德溫良恭讓,雖疏者無間言,吾生母則剛直。故吾性怯於抗爭,惟恐忤人,有過於徇情之失而又時卞急暴躁氣,乃至事親不能柔聲。惟好讀書,多默坐,故此病少見。而急性內抑,乃形成陰鬱,頗似俄羅斯人之具矛盾性與。其不同者,柔多於剛耳。至於時風,則可謂無與幼受庭訓,弱冠從兄,未嘗就外傅,根本未壞父兄之恩也。枝葉之學所謂知者,則皆出獨求,未奉教於耆碩,無講習之友朋。以是無廣益,亦以是不受俗習。若上下古今合過去之人而較其位置,則有可言者。求知之學,近三百年可謂大盛,然多徵實而少發揮(實齋先生語)多發現而少整理。實齋先生雖長於統紀,而無根本之識。又見聞未廣,其時徵實發見亦未造極。今則其時矣,惟聖道足其條目,為前人整其散亂,為後人開其途徑,以合禦分,以淺持博,未之逮也,而有志焉。然[人事]二字範圍至廣,非一人之力也。擁篲清道,與來者以簡便而已。文字雖多,只敢安於講習,不敢謂著述成家。其差可自信者,不膚衍陳言,不離宗本云爾。倘云某人之言或不為忝。

乙丑十一月二十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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