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重读 | 王国维:说盉、说彝

编者按

“左图右史,邺架巍巍,致知穷理,学古探微。”清华大学有着悠久的人文传统。新时期以来,学校尤其致力于人文学科的溯源与重建。王国维、李学勤二位先生,恰好是前后两个时期清华大学人文学科辉煌成就的代表人物。温故知新,我们特开辟“经典重读”栏目,着重刊发二位先生具有典范意义的出土文献类学术论著,以飨读者。王国维先生著作以《观堂集林(附别集)》为主,李学勤先生著作以《李学勤全集》为主,力图较为全面地回顾二先生治学的成就和特色。

此次刊载王国维《说盉》《说彝》,见《观堂集林》卷三。《王国维全集》所收此篇文字稍有不同,这里以前者为主。

说盉

《说盉》书影

盉见于宋人书中为最早。欧阳公《集古录》已著录一器。其铭曰:“伯玉㝅子作宝盉。”然古未尝知有是器,亦未尝有是名也。《说文》:“盉,调味也。”不云器名。自宋以后知其为器名,然皆依傍许氏之说,以为调味之器也。余观浭阳端氏所藏殷时斯禁上列诸酒器,有尊二、卣二,皆盛酒之器,古之所谓“尊”也。有爵一、觚一、觶二、角一、斝一,皆饮酒之器,古之所谓“爵”也。有勺二,则自尊挹酒于爵者也。诸酒器外惟有一盉,不杂他器。使盉谓调味之器,则宜与鼎、鬲同列。今厕于酒器中,是何说也?余谓盉者,盖和水于酒之器,所以节酒之厚薄者也。古之设尊也,必有玄酒,故用两壶。其无玄酒而但用酒若醴者,谓之“侧尊”,乃礼之简且古者。惟冠礼父之醴子,昏礼赞之醴妇酳媵,及聘礼礼宾等用之。其余嘉礼、宾礼、吉礼,其尊也,无不有玄酒。此玄酒者,岂真虚设而但贵其质乎哉?盖古者,宾主献酢无不卒爵,又爵之大者,恒至数升。其必饮者,礼也;其能饮或不能饮者,量也。先王不欲礼之不成,又不欲人以成礼为苦。故为之玄酒以节之。其用玄酒奈何?曰:和之于酒而已矣,《昏礼》记“妇入寝门,赞者徹尊幂,酌玄酒,三属于尊”,此和之于尊者也。《周礼·春官·司尊彝》:凡六尊、六彝之酌,“鬱齐献酌,醴齐缩酌,盎齐涚酌,凡酒修酌”。郑注:“凡酒谓三酒也。'修’读如'涤濯’之'涤’。涤酌,以水和而泲之。今齐人命浩酒曰'涤’。”是修酌用水也。《郊特牲》云:“明水涚齐,贵新也。”是涚酌亦用水也。此皆和之于酌时者也。和水于尊者,挹彼注兹而已。至于酌酒时以水和而泲之,于尊则已钜,于爵则已细。此盉者,盖即用以和水之器。自其形制言之,其有梁或鋬者.所以持而荡涤之也。其有盖及细长之喙者,所以使荡涤时酒不泛溢也。其有喙者,所以注酒于爵也。然则盉之为用,在受尊中之酒与玄酒而和之,而注之于爵。故端氏铜禁所列诸酒器中有是物。若以为调味之器,则失之远矣。

说彝

《说彝》书影

尊、彝皆礼器之总名也。古人作器,皆云“作宝尊彝”,或云“作宝尊”,或云“作宝彝”。然“尊”有大共名之“尊”,礼器全部。有小共名之“尊”,壶、卣、罍等总称。又有专名之“尊”。盛酒器之侈口者。“彝”则为共名,而非专名。吕与叔《考古图》虽列“彝”目,其中诸器,有无足方鼎,有甗,有尊,有卣,有《博古图》以降所谓“彝”。则吕氏亦未尝以“彝”为一专名也。《博古图》始以似敦而小者为“彝”,谓为古代盛明水及鬱鬯之器,即以《周礼·司尊彝》之“六彝”当之。嗣后金文家及图录家均从其说。曩窃疑诸家所谓“彝”之形制,与尊、壶、卣等绝不类,当为盛黍稷之器,而非盛酒之器,苦不得其证。后见潍县陈氏所藏陈侯彝,铭曰:“用作孝武桓公祭器

。即“敦”字异文。”浭阳端氏所藏

彝,《陶斋吉金录》作“口彝”。其铭曰:“

作厥敦两,其万年用飨宾。”上虞罗氏所藏一彝,其铭曰:“白作宝敦。”其器皆世之所谓“彝”,而其铭皆作“敦”。可知凡“彝”皆敦也。第世所谓“彝”以商器为多,而敦则大半周器。盖商敦恒小,周敦恒大,世以其大小不同,加以异名耳。此说亦非余始发之。陈氏《簠斋藏器目》有“敦”无“彝”。其所藏陈侯彝,著录家名之为“彝”,而陈《目》作“敦”。吴县潘文勤《攀古楼彝器款识》中有伯矩彝等四器,然其家拓本流传者,亦有“敦”无“彝”。伯矩彝四器拓本上皆有“敦”字朱记。盖簠斋晚年已确知“彝”之为敦,故毅然去“彝”目,文勤闻其说而从之。然陈、潘皆无说。故特记之,以正《博古图》以来千载之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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