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豆皮,萦绕舌尖的乡愁
土家人住在桃花盛开的地方
一碗豆皮,萦绕舌尖的乡愁
文 | 曾瑞
飘在外地,多年不回家,我也没有乡愁。只是,特别怀念故乡的味道,怀念母亲做的菜。这萦绕舌尖上怀念,大抵也是一种乡愁吧。此刻,我只想吃一碗恩施的豆皮。
离开家乡后,我再也没吃过豆皮。这种特色小吃,好像只有恩施的土家人会做,会吃。在外地,每当我提到豆皮多么美味时,对方都会不屑地说,不是就豆腐皮吗,有什么好吃的。土家人的豆皮,还真不是豆腐皮。豆皮的原料主要是苞谷或大米,做出来形似面条,汤煮为佳,炒食也行。吃时,最好加一份臊子。臊子一般是酸萝卜炒肉丝,自然少不了辣椒,拌入豆皮,酸辣够劲,爽滑可口,细嚼微甘,富有弹性,食之回味无穷,吃完大汗淋漓,特别爽快。
每年腊八过后,土家人就开始办年货。办年货不是上街采购,而是在家制作各种小吃,豆皮即是其中之一。制作豆皮,在乡下俗称烫豆皮。烫豆皮讲究手艺,并非人人都烫得好。在村里,我母亲烫豆皮的手艺可谓一绝。往年一过腊八,她就不得消停,东家不喊西家喊,天天给人家烫豆皮。烫豆皮需要三个人,一个主灶,一个烧火,一个负责晾。那时候,每家人都会烫很多豆皮,四五十斤粮食算是正常。大清早开始,一锅一锅地烫,不休息,直忙到天黑才结束。母亲要在灶头站一整天,手持漏斗,一圈一圈地旋出浆子,忙于两口铁锅之间。
在武陵山区,我们村属于二高山,虽产水稻,主产还是干货。因此,人们烫豆皮,很少用大米,首选苞谷。而且,苞谷豆皮的味道,的确比大米的更香。备料时,需把苞谷磨成细小的颗粒。后来有了机器,便不用磨子推,直接放进机器打。打时,必须适度松开磨面机的磨盘,以免打成粉。打出的颗粒,还需过筛子,筛粉留粒。然后,倒入木盆,加清水浸泡。烫豆皮这天,头道工序,是把浸泡的苞谷颗粒磨成浆。磨浆时,需拌入适量苕粉。这样烫出来的豆皮,筋丝才好,也就有韧性,经煮,不糊汤。一人持瓢喂磨,一人手握磨搭钩推。金黄的浆子淅沥而下,汇聚磨槽,缓缓流淌,流进接好的水桶。
乡下人用的铁锅都很大,一灶两口锅,头号锅在里面,二号锅在外面。烫豆皮之前,需特别洗锅。洗过之后,母亲会折一把青青的紫竹叶,仔细地刷。一口盛满浆子的瓷盆凳在灶中,盆沿架一把长柄勺。平常用的锅盖是木板做成,太沉,会换成一顶新斗笠。斗笠为篾条编制,内置粽粑叶,轻巧易拿。烫豆皮主灶的重要,烧火的也不能含糊,必须掌握好火候。火小不熟,火大则糊。因此,烧的不是干柴,而是苞谷叶子,或麦草。此类燃料,一轰而燃,倏忽即灭,容易掌握。一切准备就绪,烫豆皮便开始了。
灶里草火轰燃,烧烫铁锅。母亲拿起备好的一坨肥肉,沿着锅,均匀地一刷,响起兹啦啦的炸声,冒着淡淡的油烟。然后,母亲左手持漏斗,用食指堵住嘴子,挥动长勺,舀起浆子,倒进漏斗,移到锅中,右手聚爪,凌空抓住漏斗边沿,松开食指,转动手腕。霎时,浆子直线下漏,随着母亲手腕的转动,在锅里先划出一个字母“e”,接着画圈,一圈一圈的扩大。画完,母亲迅速堵住嘴子,收了漏斗,顺手放进旁边的瓷钵,提了斗笠,盖上。接着,母亲会用同样的手法,挥动漏斗在另一口锅中画圈。画完,提起斗笠,这一口锅的豆皮已成。母亲伸手按住“e”,往上一撩,便揭了起来,放进旁边的筛子,开始烫下一锅。一整天,母亲都在重复着这一套动作,一锅一锅的豆皮就出来了。
这手艺真没有我妈的好
筛子里放满了豆皮,便去晾。小时候家里烫豆皮,一般是父亲晾。父亲很没耐心,总是责怪母亲弄那么多。每到吃完后,他却会念叨,怎么不多弄点呢。稍长后,晾豆皮的活,便归我和弟弟了。豆皮一般晾在通风极好的燕子楼上。我们端了筛子,如同店小二打盘一样,出了灶屋,踩着楼梯上楼。楼上早已搭了木架,架着清洗过的竹竿。我们拿起尚存余温的豆皮,晾在竹竿上。小孩子嘴馋,我们总是忍不住偷吃一点。豆皮并未烫熟,只是夹生,吃多了肚子痛。我们有经验,只挑带着锅巴的吃。为了犒劳我们,母亲也会专门烙一锅给我们吃。烙出的豆皮,焦黄松脆,略带柔软,微有甜味,吃在嘴里,松脆柔滑,特别香。小时候,不管母亲去帮谁家烫豆皮,我和弟弟都会跟了去,就为了等这烙豆皮吃。
豆皮晾在燕子楼上,会晾到春节过后,等着阴干,再吹上几阵桃花风,就可以收藏了。母亲说,吹了桃花风,便不会霉烂,放到什么时候拿出来吃,都一样新鲜好吃。那期间,家家户户的燕子楼上,都晾着一竿一竿金黄的豆皮。几阵桃花风一过,人们收了豆皮,用洗干净的蛇皮袋装着,放在柜子里。要吃,便端了筛子或是筲箕,取几串,丢进滚汤一煮,捞起来就能吃了,特别方便。土家人会在年边烫不少粮食的豆皮,不光为了过年,主要是为了来年春耕大忙季节图方便。一到春天,人们特别忙,没时间煮饭。此时,豆皮便是主食。豆皮由大米或苞谷做成,吃了管饱,也经饿。
由于我父亲的怪脾气,不管多忙,母亲都会抽时间煮中饭。大忙季节活路重,吃得再饱也容易饿,晚上必须宵夜。此时,母亲便会下豆皮。小时候,从春天开始,我和弟弟上学之余,要跟父亲一起去做茶生意,四处买茶,再运去茶厂卖,赚个差价。我们往往深夜才回。母亲早已睡下。听见我们回来,她就醒了,总是会说,豆皮在锅里。我们揭开锅盖,顿时热气腾腾。锅里架着篾巴折,三碗豆皮,一盘臊子,扑出香气。我们端起豆皮,唏哩呼噜地吃。劳累一整天,回家吃一碗拌着酸萝卜炒肉丝的豆皮,实在是一种享受。
大学毕后离家在外,寄居广州,屈指一算已经四年。四年里,过年我也没回去。自然,我也就吃不上故乡的豆皮了。两年前的夏天,我回去过一次。母亲见我如此怀念豆皮。她专门去街上买回来,煮给我吃。听她说,现在家里不烫豆皮了,麻烦,街上有做豆皮的加工厂,村里人都是拿了粮食去换。吃着加工厂生产的豆皮,我依然感觉特别香。临走,母亲把剩下的用口袋装了,叫我带走。带到广州,不管怎么煮,总是不及母亲做的好吃。飘在外地,多年不回家,我也没有乡愁。只是,特别怀念故乡的味道,怀念母亲做的菜。这萦绕舌尖的怀念,大抵也是一种乡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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