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史上最大尺度的“母亲”形象,被写出,莫言想隐喻什么。
当2012年,着西装的莫言,站在斯德哥尔摩的奖台上时,他后来的人生,就注定因此更加饱受“绝对好、恶”的观感争议。
随着一册册往日的作品疯狂热销,人们蜂拥而至抢购后,读来却发现这些作品过分荒诞且“魔幻”。
西方文学界给予他的颁奖词说:
“莫言的作品有技巧地揭露了人类最阴暗的一面,并且尝试超越禁忌去描述不可言说的欲望。”
就像这部,在一定程度上把莫言推向诺贝尔文学奖的“功臣”,被推崇为莫言文学水平,最具代表性的长篇作品(之一),描绘了一个中国文学史上最大尺度的“母亲”形象的《丰乳肥臀》,就成为他前半生最负盛名,却毁誉参半的“最佳长篇作品”。
1994年,莫言年过七旬的母亲走完了她坎坷的一生。
一年后,他打了十年的腹稿,用83天“闭关”,把一个关于“母亲”(不仅是他的母亲,还有他所理解的“大地母亲”)的故事写了出来,以此“献给母亲的在天之灵”。
他希望用一种真正的悲鸣——用超越(所谓)禁忌的最大尺度人类之恶、自我之丑,去呈现“人”不可克服的弱点,和曾经经历过各种病态的魔幻而真实地悲惨宿命,好以此去歌颂伟大的“母亲”(形象)。
但事实上,在他看来如此有意义和价值的《丰乳肥臀》,在发表当年被10万巨奖高度肯定,而被寄予极大期望上市不久后,却“意外”被各界无数的舆论攻陷,沦为“禁书”被封禁,莫言还因此提前结束了持续21年的军旅生涯。
直到8年后,才被艰难解禁,却依旧在重新付梓出版后的很长时间里,不管在文学界,还是在广大读者间,都因为它内容超越禁忌的“大尺度”,以及其立意的层层“隐藏”,让大家的观感直接分裂为几乎不可调和的两个极端:
喜欢的极度赞誉,并奉为“神作”;(如汪曾祺先生就称其是“一部严肃的、诚挚的、具有象征意义的作品”);
厌恶的不仅贬斥为离经叛道的低俗之作,还会浅显地只以其内容里,超越禁忌地用最大尺度呈现去“抹黑”母亲的形象,就辱骂性地判定其为不堪的“黄书”。
而随着时间的沉淀,当人们逐渐减缓“谈性色变”后。
试着以理性的“思想”,在26年后的今天,再去理解这本《丰乳肥臀》。
就会发现在“献给母亲在天之灵”的背后,藏着莫言有意识升华的“时代民族史诗”隐喻。
他不止希望以此纪念自己母亲的一生悲喜,更是希望借由这个故事,向世人打开一段应该被铭记的,属于他的故土“东北高密”,也属与二十世纪近百年中国的一幅时代变迁的人民众生图景。
那是清光绪26年(1900年),鲁家出生了一个乳名叫璇儿的女孩。
6个月时,父母去反抗修铁路,结果被害身亡。
好在于家姑父姑姑心善收养了她,还给她裹足。
但不幸的是,随着清政府的日薄西山,“三寸金莲”反而成为被看不起的传统糟粕。
于是待鲁璇儿长到16岁,于家就做主,把她嫁给了铁匠的儿子上官寿喜。
可想也知道,这个在那个外敌环伺,内有灾难的艰难年代里,愿意用两亩地娶老婆的家里,必然有一些不好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
上官寿喜天生身体孱弱,根本没有生育能力,之所以要娶鲁璇儿,是因为在他们当地,一直流传着“丰乳肥臀者,好生养”的择女标准,而看起来身体强壮的鲁氏,可以更好地为上官家开枝散叶。
但三年过去了,鲁氏的肚皮丝毫没有动静,于是在上官家的日子也越发难过起来。
于家姑姑看着心疼,就偷偷带着鲁氏检查,发现有问题的是侄女婿,可在那个“夫为妻纲”,女人嫁了人就要以多生孩子为“天职”的年代里,“不能生”的只能是女人。
于是姑姑把侄女灌醉,让丈夫“给种”,让鲁氏顺利生下了个大女儿上官来弟。
但很显然,对上官家来说,能继承“香火”的男丁,才是一族的延续。
于是鲁氏再次找上了于家姑父,可这第二胎还是女儿上官招弟。
没生出男丁的鲁氏,因此在上官家被更加非打即骂地对待,看着那些因为生了男丁而被夫家好好对待的媳妇,鲁氏悟出了一个道理:一个女人要想在夫家取得家庭地位,必须生出儿子来。
自此,为了实现好好在夫家生活“理想”的鲁氏,“大胆”地走上了一次又一次的“借种”之路。
先后和赊小鸭的生了上官领弟,和江湖郎中生了上官想弟,和杀狗屠夫生了上官盼弟,和天齐庙和尚生了上官念弟,甚至最后被兵痞掳走糟蹋,发现怀上,又咬牙生了上官求弟。
直到遇到瑞典牧师,生下龙凤胎,男丁上官金童和七女儿上官玉女,为上官家延续了“香火”的鲁氏,这才终于停止了近乎魔怔的“求子”执念。
历来,莫言用“幻想 融合”的手法,不加掩饰地用最直白、最大尺度的“性书写”,去描述的这一段母亲为求生男丁而放弃尊严、廉耻、健康和道德伦理,去自虐一般地为夫家传宗接代的情节,总是会引起大众极其强烈的不适感。
这里面除了令人唏嘘,引发同情,让人愤慨的封建传统家族求“香火”的糟粕思想和落后习俗之外,更多的是会质疑。
莫言为什么会以此荒诞的经历,去讴歌“母亲”的伟大?这看起来难道不像是一种恶意的抹黑?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在他看来,在那个战火纷飞,动荡不安的时代里,“母亲”一生亲自经历的那些。
既充斥着人性卑劣的愚昧和贪婪,又充满着人性良善的温暖与博爱,有爱也有欲的生活,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生有死的时代人民生活的真实百态。
试问,在那样一个黑暗而艰难的年代里,有什么比能完整生下九个孩子,且把他们一个不落地好好抚养到长大成人的经历,更能展现一个以“繁衍生命”为天职的母亲的伟大?
何况,在那个年代里,当人们仅想要活下来就需要用尽全力时,一切在我们现代看来的“道德伦理”,都只能放置在生存(繁衍生息、延续生命)之下。
故事里鲁氏那执着到魔怔的求子行为,在当时是完全符合那个时代里,对女性“价值”的利益要求的。
也是在当时那个以“家族”为单位构成的社会里,做出的最佳选择——因为男丁是“律法”层面上维系家族极其共有利益的“唯一”手段。
生产力低下决定,出于家庭最大利益(社会),男性的劳动力“需求”(能力)一定是高于女性的。
所以在当时人们的眼中看来,生男丁,不仅仅是要传宗接代,其实还有利益、实际生活层面上的客观需求。
于是,在我们看来,鲁氏饱受的封建男权的窒息压迫,实际上,对她来说,不生儿子不罢休的“疯魔”,更是一种精神层面上,自我价值的实现满足感。
而那些实现情节逻辑连贯的,毫不掩饰的直白大尺度“性书写”,更是一种属于那个年代里,人们活着大多会凭借本能“兽性”,而非教育洗礼约束后的“人性”生活的原本真实的鲜活生活。
有句话说:“明礼仪,方知廉耻。”
试问一个人如果不知“廉耻”,又怎会觉得本能的“性”是羞耻或肮脏的?
要知道,生活在那个时代里的人们的一生,其实从生到死,不出意外的话,大多只是机械而枯燥地年复一年,按照父辈、祖辈的生活重复着生活。
普遍没有受教育的他们,其实除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俗”之外,是没有机会去了解“外面的世界”的,更别提那些在那个时代里属于高层次的“先进观念”,比如在今天已然成为人们共知的常识—生育知识。
于是,《丰乳肥臀》的故事,越是不加掩饰描述地直白鲜活,就越是在饱含深情地讴歌着,生命的缔造者,传承者、延续者——“母亲”的无私伟大。
然而,莫言笔下《丰乳肥臀》的“野心”,还不止有歌颂母亲这一浅显而直白的立意,被隐藏在背后的是一层至今都无法直接摆上台面,持中立立场(无立场)的历史隐喻。
其实从某种层面上看,鲁氏的儿女们的各异人生,才是莫言最想呈现的,他关于生命人性、历史社会的思考与探索。
此前之所以“安排”鲁氏生下九个儿女,正是因为在那个风云变幻的百年历史舞台上,存在着多条站在历史上帝视角看,或主流,或异端的“路”。
每个鲁氏的儿女都被安排着各自走向,诸如共产党、国民党、土匪、妓女、“跨国者”、“异端者”......不同的“路”,好用他们或坎坷、或丰富的人生历程,去呈现那个二十世纪百年间,丰富多彩时代政治“探索”,而衍生的时代变迁的人民众生图景。
比如莫言最施以浓墨重彩的“男丁”上官金童,就是书中最“莫言式”,对时代历史社会的思考所得。
他是鲁氏耗尽半生才和传教士生下来的混血,却被冠以上官家的“香火”继承者,本身的身份,和那在成长中或与生俱来,或强加其上的扭曲畸形“性格”,让他这个“人”的存在,就显得极其荒谬(魔幻)。
上官金童因“男丁”的身份,被宠溺着长大,虽然生得貌好体健,仪表堂堂,但也被养得性格懦弱,毫无担当,是个带着“恋乳癖”(原罪),一辈子离不开母亲精神侏儒。
莫言之所以要着重写这样一个人物,是因为他既把上官金童当做自己的精神写照,也把他看成是当代中国某类知识分子的化身。
于是,在更深的层面上,他其实也借此人物,在思考关于那个时代百年变迁间,时代大势及其下挣扎着的人民的痛苦根源为何?
说实话,成长在现代,没有亲身经历过“时代动荡”的我们,或许用看的,是根本无法感受当年那个黑暗、混乱而动荡的战乱时代里,人民需要的生活“真相”。
尤其后世让我们看到的,有太多主流者粉饰的“时代历史”了,所以莫言绝对毫不掩饰的中立立场的完全呈现,才显得尤其珍贵。
于是,那埋藏在最深处的隐喻,其实就是莫言在直白呈现一场跨越近百年,并非一帆风顺,对外饱受侵略,对内承受各异的政治势力的相互倾轧,从而也会走错路的中国民族社会的“主流之路”的历史还原。
“所幸”,一切都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