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的春天(十四)

苗苗的春天(十四)
李广生

听见小马老师说出自己的名字,苗苗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荣誉。她有些无辜,还有些懵懂的站起来,内心一片茫然。她开始担心自己的能力,下意识的想要推辞。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四周竟投来许多异样的目光,有的是嫉妒、有的是不屑、有的是怀疑,还有的竟是幸灾乐祸。像是受了某种刺激,苗苗决定放弃推辞,勇敢地承担下来,以此证明自己。

“谢谢马老师,保证完成任务。”苗苗平静地说。

这出乎小马老师和所有同学的意料。小马老师已经做好准备,如果苗苗推辞,她就发动大家帮助苗苗,为苗苗树立信心。其实,她已经形成一个方案,苗苗只要按图索骥就行了。她很得意自己的设计。

“她居然毫不犹疑的答应了。”小马老师心里想。

下面说什么、怎么说,因为完全脱离自己的设计,小马老师也陷入茫然。还是木木,第一个带头鼓掌,让她从尴尬中解脱出来。

苗苗在同学们惊异的目光中故作镇静的坐下,与此同时,她看到很多同学,惊异的目光中流露出钦佩。

事情如果进行到这里就宣告结束,应该算是非常完美。但人们往往因为对完美的过度追求,而导致完美的破碎。苗苗坐下后,小马老师觉得还有点遗憾,或许是为了弥补刚才的窘迫,她做了一件令她并不太长的职业生涯,倍感后悔的一件事。

小马老师从讲义夹中拿出一个作业本,打开,翻到整页蓝色的那篇,对大家说:

“看,这就是我们的一位同学,她心中的春天。”

安静片刻,大家都伸着脖子看那副画。

“哈哈!”小童首先笑出声来,紧跟着,笑声连城一片。大家一边笑,一边指指点点。

这又是小马老师没有想到的,她有些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白白净净的鼻尖,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就在那一刻,强烈的挫败感让她怀疑自己,是否适合做教师。她慌乱的带着深深内疚的目光,与苗苗尖锐的带着愤怒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小马老师感觉到自己的心震颤一下,急忙低下头,逃开苗苗的逼视。

“老师,这是谁画的?哈哈。”妮妮的声音尤其刺耳。

“坐下!”小马老师从来没有如此光火,简直有点气急败坏。

教室顿时陷入沉默。

木木偷偷看着苗苗,心里纳闷:

“苗苗怎么不高兴了?”

王老师听完小马的叙述,也心生内疚。她应该提醒小马,不能把苗苗的作文本放到全班展示,那是苗苗送给她的私人礼物,至少应该征得苗苗的同意。王老师想起小马关于理解的那句话,她同意小马的观点——不是因为懂了才理解,而是因为理解了才懂。这件事让她意识到,她和小马都忽视了理解的前提,那就是尊重。没有真正的尊重,就没有真正的理解,也就没有真正的懂。

从此之后,每当听到有人抱怨,现在的孩子真是搞不懂,王老师总是耐心的告诉对方:先不要期望弄懂孩子,首先要尊重他们 ,尊重他们才能理解他们,理解他们也就懂了他们。

王老师和小马决定一起向苗苗道歉。关于私下道歉还是公开道歉,王老师和小马意见又不统一。小马老师认为,为了表达诚意,应该公开道歉。王老师认为,公开道歉会让苗苗有压力,应该私下道歉。正当两人犹豫不决的时候,穿的像新闻联播主持人的教研员,又来到学校。她们和教研员交流时提到这件事,教研员问她们:

“你们为什么要道歉呢?”

教研员说话总是云山雾罩的,啥都不明说。王老师和小马相互看了一眼,含含糊糊的回答:

“我们觉得伤害了孩子,应该向她道歉。”

教研员又问道:“你们是不是觉得道歉之后,心里会好受一点?”

小马立即点点头,王老师也点点头,又加了一句:

“我想孩子也会好受一点。”

教研员笑了,说:“看来你们是为了自己才道歉的。”

好长一段时间,王老师和小马都沉默不语。小马甚至感到羞愧。

这种感觉,苗苗在课堂上就已经体会。她看到自己的作业本出现在小马老师手里,听到同学们对着她的画哈哈大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天,她把作文本偷偷带进医院,偷偷留在床头柜上,一直怀有某种期待。她在自己的心里想过很多次:王老师看到作文本会惊讶吗,翻看作文本是什么样的表情,她能读懂自己的画和诗吗?王老师回到学校后,虽然不再给她们上课,但苗苗还是主动向王老师问好。每次见到王老师,她既希望王老师提起作文本,又害怕王老师提起作文本。她甚至想主动问一问王老师,是否看到了她的作文本,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后她想,王老师一定把她的作文本收藏起来,和很多她的学生送给她的各种各样的礼物放在一起。王老师在不开心的时候,把这些礼物拿出来,像她那样摆在自己面前,摆成一排,把心里话告诉这些礼物。她的作文本一定会摆在第一个,为啥会摆在第一,她也不知道,但她坚持认为会是第一。

“作文本怎么会出现在她手里!”苗苗一下懵了。当同学们的笑声响起,她有种受骗的感觉。

最后,王老师和小马决定,先由王老师单独和苗苗谈谈。关于地点的选择,王老师又费了一番踌躇。本来,她想请班主任把把苗苗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可又一想,这样不好,既然是自己向孩子道歉,为什么让孩子来自己的办公室,为什么自己不主动去找孩子。于是,王老师巧妙的创造了一次偶遇,在操场边。她觉得这个地方适合谈心。

见到王老师走过来,苗苗想要回避,王老师叫了她一声,她只好站住。苗苗心里想:如果王老师提起作文本的事情,她就说自己忘了,或是说那天不小心丢在医院。

王老师径直来到苗苗面前,端详了一下苗苗,突然说:

“苗苗的鞋子真漂亮、真干净。”

这出乎苗苗的意料。“怎么会说鞋子?”苗苗心里道。

“一看苗苗的鞋子,就知道苗苗是个细心的孩子,对不对?”王老师问。

苗苗只好点点头。

“前段时间,老师遇到了很大的困难,老师不开心,被细心的苗苗发现了,对吧?”

苗苗又点了点头。

“苗苗想帮助老师,老师知道。”

这次苗苗连点头都不用了,她觉得与老师的距离近了许多。

“其实,苗苗的爸爸帮了老师很大的忙。”

说到爸爸,苗苗觉得开心很多。

“苗苗的爸爸,陆医生,是个非常好的医生。”王老师竖起大拇指。

苗苗也露出笑容。

“苗苗送给老师的礼物,老师非常喜欢。”

苗苗竟然忘了要否定礼物,抬头看着王老师。

“也非常珍惜。”王老师继续说。

这时候,苗苗才反应过来,不由自主的追问:

“那您为啥交给马老师?”

“因为老师太喜欢了,就想和自己的朋友分享,但没有征求苗苗的意见,老师错了。”王老师真诚的看着苗苗。

这个解释苗苗基本能够接受,因为她也是这样,喜欢把自己最好的礼物与最好的朋友分享。

“马老师喜欢吗?”苗苗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不生气了,为什么要这样问。

“马老师和我一样,非常喜欢。所以她决定把本次活动的组织工作,交给你做。”王老师的心终于放下去一点。

说到这里,苗苗又表现出失落,她说:

“同学们不喜欢,我怕是做不好。”

王老师摸着苗苗的头说:

“因为同学们不知道里面的故事,所以大家不喜欢。你把你的故事告诉大家,大家一定喜欢。”

“您怎么知道有故事?”苗苗既惊又喜,睁大眼睛看着王老师。

王老师笑了,说:

“每个孩子都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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