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然：土洋结合的北平侠客｜代政阳·早茶夜读557
557| 读城记2020
文/ 代政阳
26岁 ， 自由撰稿人
看完一部电影，绝对看不懂一座城。但是一部电影的精神，一定是这座城市赋予的。
姜文的《邪不压正》和张北海的《侠隐》不仅是影像和文本的关系，还是两个不同境遇的人，对一座城市的精神分裂。
《侠隐》中，张北海把大量细节留给了底层北京人的生活，一个远赴重洋的伪北京人，回想起儿时生活的城市，不是城市风貌，不是政治时局，而是味蕾神经。“吃”在《侠隐》中是关于北京最重要的意像，虽然李天然是留洋少年，但是血液里还是地道的京味儿。小说中的他几乎没有拿起刀叉吃西餐，反倒是对猪油葱饼、爆羊肉，西红柿炒蛋，凉拌黄瓜，香椿豆腐格外钟情。你说它“土”吗？当然不土，侠客大隐隐于市，那些吃喝之俗事，都是他们的真实不羁的精神。甚至李天然最后杀了日本特务后，第一感想居然是“舒服极了，比饿了吃碗西红柿炸酱面还过瘾，只是又想细嚼慢咽，又想一口吞吃半碗。”
你可以说《侠隐》中的北京带有张北海的“情怀滤镜”，但归根结底所谓的“北京情怀”其实是一种自产自销的精神记忆，这里的土不是“土味儿”，而是“本土”。历史上，北京先后被元人、汉人、满人、洋人占领，只是北京人不盼着谁来，也不稀罕谁走。“北平好像永远是这个样儿，永远像是个上了点儿年纪的人，优哉游哉地过日子。”这是张北海笔下的北京，而他的“侠意”也不是快剑恩仇了事拂衣的浪漫江湖，相反它不高不低，翻上四合院的青瓦墙就能够得着，想得到。
《侠隐》是张北海的一个“北京梦”，梦里闪出各种真实细节，但是仍然有一种飘渺之感。而姜文作为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则将它更宏观地展现出来。但是他看见的不是北京的“土”，而是“洋”。
众所周知姜文的电影“爱玩”，《邪不压正》自然也少不了这种感觉。但想要把北京“洋气”玩出意境，也并非易事。事实上，论洋化程度，老北京的“洋气”确实比不上国际化的老上海，不过这种“土洋结合”的状态，在电影中竟也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就像北京人说的“京片儿英语”，意思明不明确再说，至少味儿是够了。
一个关于侠客的故事，开场的音乐不是琵琶，也不是竹笛，而是一首肖斯塔科维奇的“多元化乐队组曲（ Suite for Variety Orchestra ）”纵观全片，西洋音乐的运用更是占据了主导，甚至在剧情推向高潮，展现人物的处境和内心世界时，还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卢奇亚诺·帕瓦罗蒂演唱的董尼采蒂歌剧《爱之甘醇》里那段最著名的咏叹调“偷洒一滴泪”在片中响起了两次，这段音乐应对着李天然在对巧红的爱恋和家国仇恨之间的纠结，可以说十分应景。
彭于晏饰演的李天然，身材矫健，阳光帅气，是标准的美籍华人形象。他出场时，正在美国接受训练，百步穿杨的枪法，很难把他和一位侠士联想在一起。他和教官对暗号，对方模仿者京腔说着中文，而李天然则说了一句法语"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李天然能够说这一口流利的英语，而他的洋人父亲亨德利却操着一口北京话，蓝青峰骑着自行车去打醋，嘴里还用京剧腔唱着《jingle bells》，京人不京，洋人不洋，电影用这种语言错位，体现着北京时代中一种交融的文化状态。
片中的李天然，在北平的屋顶间来回穿梭，最开始他身穿黑色风衣，一举一动更像是一位外国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可是随着剧情的发展，李天然的装束也发生了变化，当他杀了日本特务，走上房顶呼喊巧红时，已经是一身白长衫，此时的他俨然已经退却了洋气，显现出一个地道北平侠士该有的样子。而在影片中段，李天然还有光腚在屋顶飞奔的场景，他的脖子上挂着披风，这是姜文恶搞出来的一个“土味儿”超级英雄。
无论是张北海小说里的“土”，还是姜文电影里的“洋”，都是那时北平的独特气质，以至于影响了后来的北京。自从前门第一次驶过火车，北京在追求“洋”的道路上也没有停止过。可是，无论文学还是小说，最后留下影响的，依然是北平的屋顶，这种地位就等同于拍上海，就必须拍外滩一样。这并不能说明，北京不够包容，唯一能够解释的是，那些旧的东西，太过迷人和辉煌，就像李天然的“洋”始终只是外壳，他的根里认的还是那“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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