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鱼吻—微信全网首发(连载二)
孙频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家,构思巧妙,文笔老辣,从事创作还不到十年时间,却已经是非常有知名度、极具冲击力的年轻作家了,当然了,也是气质美女作家。
从即日起,将陆续发布她的一些经典作品,给夜读日思的读者们奉献精美的精神食粮,希望大家能够喜欢并享受这份美好!
孙频,女,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素来被称作青年作家中的黑马,1983年出生的她早已在学院派中名声大噪。阎连科、韩少功、苏童等一流作家都曾为她站台。阎连科说她的作品是“对永恒生存困境的不竭追问,从黑暗中萃取光明。”韩少功则更为直白地说:“对人性的独到侦测,对经验的鲜活释放,对语言的精准控制,使孙频在文学上高开高走。我既惊讶又好奇,她将要写到哪里去?”苏童给她的评价则是:“孙频的写作从容大气,在新一代的作家群中,她早已脱颖而出。”
孙频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是一名职业作家,现为中国人民大学创造性写作专业的一名研究生。她从2008年开始小说创作,目前已在《人民文学》、《十月》、《当代》、《钟山》、《花城》等各类文学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两百余万字。有小说集《隐形的女人》《同体》《三人成宴》《不速之客》等。作品曾获过赵树理文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上海文学奖等诸多奖项。
颇有些学院派气质的孙频还是一位 80后作家中的异类,她的写作有一种老成在。很多看过她作品的人都会以为她是男性作家,或是中老年作家。她的文字让人很难把她跟一个80后的女性作家联系起来。她的作品中有凛冽的清醒,有无望中的救赎,有绝望之后的希望。她在文字中触摸人性的每一处暗角,然后附以尘世的安慰。如此难得的作家,值得推荐!
【边看小说边听歌,乔公子么么哒】
【书接上文,精彩继续】
九四届所有见过他的女生回忆起他的时候,只说,他长得太漂亮了。
这就是彭鹃提供的全部资料,她一点一点地把它们粘贴在了一起。粘成了一副他的框架,这框架摸上去满是伤痕,那么里面那么多的具体的一点一滴填充起来的内容呢?摸上去又是什么样的?他究竟受了多少苦?
她早知道的,知道了真相,就是让自己掉进去。
两任女友都是高干子女?她冷笑,果然是吃软饭的男人。可是一个吃软饭的男人又为什么找到自己?她不是高干子女,没钱,只是卫生厅的一个小公务员。他对她究竟有什么企图?图财,没有。图色,他的那张脸只配让别人图他,而她的脸却是平庸的。还是,真的无所图?或者他两次找高干子女被伤?他有了伤口,对生活妥协了,所以回过头来找她这种最普通的女人?那她算什么?他退得不能再退的最后一站?无耻。
晚上,他们在一起,他把她揽在怀中,用鱼一样的吻开始吻她。她知道她对他的这种吻是没有还手之力的,所以她必须要快,要先把他拦住,要先把他的所有温情拦腰截断,就必须先让自己锋利起来。亮如刀锋的人,才能不流血。她轻轻地却是坚硬地推开了他。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他们像隔着无数岁月的风尘,无比清晰而遥远地对视。她问了一句,打算娶我吗?
是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接受?
是的。
我讨厌生孩子。
这没有什么。
我很穷。
我知道。
我是平民阶层长大的。
我知道。
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
一点都没有?
没有。
为什么要找我?
没有为什么。
她失败了。她希望他流露出一点哪怕一点点的企图,她希望他含糊着结巴着遮掩着,对她的问题半推半就的,那么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一把把他推开,都可以给自己理由和这个男人不再有任何牵连。可是,他用不假思索的流畅和天衣无缝的从容把她打败了。在他最贫穷最落魄的时候,他对她任何奢侈的要求都回答得不假思索。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可以接受可以容忍可以宽容她的一切。她再没有还手之力。她的手像只受伤的鸟一样落在他的手上,她的手指触着他手上的皮肤,就是这样细腻白净得像女人一样的皮肤却受过那么多苦?原来,她很早很早以前已经说服自己了,说服给自己心疼这个男人的机会。她用苛刻用刁蛮用不讲理来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心疼他的机会。当她知道他过去的一瞬间里,不,是在更早的时候,看到他裤子开线的时候起,她就渴望着这样的机会了,或者说,她已经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了。于是,她必须保护自己,必须打捞自己。
【孙频的海边照】
于是她努力,试图以他一丝一毫的破绽让自己离开得心安理得。可是,她走不了。她甚至想对他说,为什么对我就没有什么企图呢?为什么就没有呢?她的手指在细碎地向下摸索,摸到了他手上的老茧,那么突兀地生长在他的皮肤上,成了过去的痕迹。她想到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在铁厂里翻砂,胳膊还是细细的像芦苇。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在饭店里传菜,刷碗。在工地上抬砖头。在铁厂里,一只铁炉要出水时出了问题,所有的人都躲到炉后,以为那里是安全的,只有他一个人跑到了炉前,结果铁炉爆炸,向后裂开,躲在炉后的人无一幸免,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这是有一次睡觉前,她让他给她讲个故事,他就讲了一个别人的故事。现在她知道,那个小男孩就是他自己。
九死一生的男人。
她突然哭得不可抑制,哭得满脸是泪。他不劝她,只是安静地抱着她。嘴唇像风一样从她额上掠过。似乎哭了很久很久之后,她突然抬起头问了他一句,为什么从不提起你的过去?又是过了很久很久,他在黑暗中说了一句,因为过去我受过太多的苦。她仍然委屈,她仍然想问,那你为什么找了一个又一个高干子女?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才找我?她忍住了,如果给她那么深那么多年的贫穷,如果也给她一张那么漂亮的脸,再给她二十岁出头的青春岁月,她又会怎么做?她不会想找有钱男人?会真的对权势金钱不屑一顾?她没有那么高尚没有那么脱俗。她没有那么做只是因为和大多数人一样,没有那么做的资本。可是,他有过。那么他那样做了,又有什么不可原谅?她是过了三十岁之后才一点一点地清晰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在此之前,她不是混乱了很多年吗?在混乱中与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擦肩而过,有钱的,没钱的,俗气的,装腔作势的,没特点的,有怪癖的,恨不得第一次见面就上床的,喝茶时跷兰花指的。没有一个是适合她的。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她说服自己,不顾危险地去留恋这个男人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对她有一点真。就那么一点点。
无所企图就是一点真。
他仍是失业。她看到了他经济上的窘迫,清晰无比。
她知道这样也许不对,她还是决定这么做,给他钱。尽管他根本没有提出来过。她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她会更深地陷进去,除了精神,还有经济上的陷进去。更彻底更致命的陷。她像一个准备陷进沼泽却还在留恋着新鲜空气的人那样左顾右盼。以他的阅历为什么失业之后就一直找不到工作呢?这不正常。他是在等她的钱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之前她已经拿钱考验过他一次,因为她知道最能考验一个人的莫过于钱。那天她说她要买一件电器,缺钱,她问他借钱。理直气壮地问他借。他连犹豫都没犹豫就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不多,三千。她说,够了。测试一个人,要那么多有什么意义。又不是秤上的砝码。当时她并没有打算还他,后来她才知道,不还是因为会还更多。
【她的书,都不错】
三千块钱说穿了还是他的,可是她知道如果有了这三千就远不是三千了。三千只是一个开头。后面则是一条深长的道路,一直通向一个森林。她必须这么做是因为他已经让她有了心疼的感觉。这种疼痛让她寝食不安,如坐针毡。仿佛这一切是发生在她的身上。在她决定把钱给他的那一个瞬间里,她突然问自己,这是爱情吗?这是爱情。这是爱情?还或者,这是疑似爱情?她想,他愿意去疼她宠她,是不是只是一种投资。以换取一些能供他度过漫长失业冬季的资源,比如,女人的感情还有钱?他什么都想要?感情,还有钱?还是他根本什么都不想要?她要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她要把钱亲手递给一个落魄中的男人,然后看着他的目光,以及他的所有。她是多么可耻。她想。爱是多么可耻。让一个人清醒着堕落。
她把三千块钱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吃了一惊,然后再吃惊地看着她,目光里竟是无辜。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说出已经想好的字句,我这是还你的钱。你忘了?我借过你的三千块钱。你最近不是还在找工作吗?我想应该把钱还你。她一再强调,这是他的钱。他不再看她,把脸转向一边,语气中已经没有温度,把钱收起来。我有。她还想说什么,还想劝他把钱拿起来。她期望他这样又怕他这样,她等着,等着他像沙石的雕塑一般被这三千块钱冲开。如果是那样,她又怎样呢?她就给自己足够的理由,对自己说,看到了吧,这样的男人,三千块钱就打发了的男人。于是她让自己全身而退,退得心服口服,不留伤口。她是多么自私啊,她为的原来不过就是,不留伤口。
他却在她又开口之前彻底把她堵回去了,把钱给我收起来。霸道、凶狠、不留余地。她无力地把钱装进包里,不知所措。真的不知所措。她不看他,转向窗外看夕阳。夕阳如血。他在她身后说,我想让你花我的钱,因为你是我的女人。她不回头,泪流满面。不管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但确实是她要的。人有时候要的不是真假,而只是语言。
江子浩始始终终让她觉得危险和生疑的,也是始终不能消失的,是他的吻。她固执地认为没有人是天生就会接吻的,没有人是无师自通地把吻练到了这样一个境地。她贪婪地享受的同时却想抓住他死命问他,告诉我,你怎么学会这样的吻?但她不会这么做的。她给彭鹃打电话,你不是联系到很多九四届的女生吗?能把她们的电话告诉我吗?
你又怎么了?
没事,我需要。
女人。
别说了,知道。
他在开矿被封和读研之间有过一年空白的岁月,他研究生毕业后五年,没有人更详细地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业的?又是几年空白的岁月。空白就是没有过吗?不,只是一段更隐讳更神秘的被悬挂起来的时间。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嗜血的虫子,拼了命地往那个最深最阴暗的角落里钻。因为那里有血腥的气味?她不寒而栗。嗜血?嗜情人的血?
【她的书,很有特点】
彭鹃给了她一串电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怎么向这些曾经在一个校园里待过的女人们打听同一个男人,她找什么理由打听他?终于她还是在一个深夜拨通了其中的一个电话。江子浩?认识,长得很帅,长跑很好,特别会赚钱……那人的反应让她觉得惊奇,这么多年,这个可能已经结婚的女人居然这么清晰地记着一个男人。她却索然无味地挂了电话。这不是她想要的,他也没有这么简单。如果他足够地简单,他们早已经可以做人世间最普通的一对情侣了。她每天晚上打一个彭鹃给她的电话,不知疲倦地,或者是不敢疲倦地。有冷淡的,有热情的,每天晚上絮絮叨叨一个男人的影子。她突然鄙视这群女人,包括她自己。那个晚上,她拨通那个电话后,电话里的女人突然问她,你是他什么人?
……女朋友。
想知道他的什么?
全部。
全部?
不后悔?
不后悔。
把邮箱给我,电话里我说不清。
她发着抖带着哽咽一般的兴奋说出了自己的邮箱。第二天她打开邮箱的时候突然问自己,还看吗?看。即使战死沙场,最起码要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的。这是底线。邮件很简单,说,她是一个与他有过亲密关系的女人,所以才愿意把这些告诉她。亲密?她看着这个暧昧的词语。他的女人之一?那又为什么几年后把他出卖?是谁欠了谁?邮件里只告诉她,他开矿被封,欠下几十万的外债之后,他曾被人包养一年。他把自己卖了一年,得了很大一笔钱,然后还了债,就去考研究生了。这是他最可怕的地方,他学什么都能在短时间内学会,因为他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都太专心了。
她坐在电脑前,看着这封邮件,手里还转着一支笔。她微微笑了,无比平静地一个人笑着。被她猜中了。她固执地相信他一定有一段这样的经历,现在,有人告诉她,确实有。她呆呆地机械地玩着那支铅笔。接下来呢?又该怎么样?她突然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无聊。她已经叮到骨髓里那一点血腥了,她该满意了吧。她要怎样?她究竟想怎样?她突然流泪了。她这才知道,原来血肉相连,就是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发生了多少多少,却没有什么不可以原谅。因为,没有什么不可以发生。他贫穷,他欠债,他的女人跑了,他是死了一次又一次的男人。所以,她没有理由扔下这个九死一生的男人。她把他扔下,还有谁会去收留这个男人?
她挑战完自己开始轻松了,正常了。她飞快地整理着已经凌乱了的思路,她知道他现在的落魄是因为他正常了,起码他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她想,只要愿意,他迟早会找到工作的。以他前半生的所有经历找任何一份工作都绰绰有余。然而,与此同时,她惊恐地发现,他在变。他再一次经济上从容起来,再一次像传说中一样出手阔绰。窘迫的影子像一道水波一样在他身上愈合得无影无踪了。他对她加倍地好,每次来看她都送她价格昂贵的衣服,首饰,鲜花。她越来越害怕,因为他并没有什么找到工作的迹象。她想对他说,可是她怎么开口,又怎么能让他知道她知道他过去的一切?
一段时间之后,彭鹃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她说,女人,我和你说点事情吧。
你说吧。
见面谈吧。
好。
【邻家女孩的笑】
首医校园里的咖啡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彭鹃不看她,却抢先开口了,其实我不是想故意打听江子浩,我虽然对他有点好奇但不至于专门去打听他。我是有一天去我老公局里等他的时候,出于无聊翻了一本以前案件的笔录卷宗。你知道的,看那些案件其实很有意思。全是诈骗案。翻了十几页我才发现,这本笔录里好几个被骗的女人描述的其实是一个男人。一篇一篇零碎地看是感觉不到的,但连起来看就感觉到了,就像咱们小时候玩的小人书,飞快地翻就成了电影。我觉得像在读小说,很有趣。看完之后,我想了很长时间,决定把这些给你看,我想你需要看。当然你放心,这件事我只和你一个人说,甚至没告诉我老公。至于看完后怎么做那就是你的事情。你看这些复印的资料:
张小雅,三十六岁,北京一家外企的经理,离异六年。
“我和他是通过婚介所认识的,他登记的名字是江河,个子很高很瘦,皮肤很白,长得非常帅,让人看了就不容易忘掉。河北口音。他说他三十五岁,研究生学历,经商,在北京和上海都有产业。想找一位知书达理,素质较高的知识女性为伴。我觉得我比较符合他的要求,我们就互留了电话。一周后见面吃饭。他素质很高,很会体贴人,很温存。他的证件我也看了,没什么问题。”
“你怎么知道没什么问题?”
“我看不出什么问题。要是看出来我就不会和他交往了。我喜欢像他这样会照顾女人又有事业的男人。我们的交往很快就深入了。”
“深入是指什么?”
“都是成年人,不需要这样问吧。一个月之后,他说要去广州出差,临走前一晚,我们在一起吃了晚饭。第二天他就走了。两天后他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口气很急,他说,小雅,我被广州警方扣留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两年前借给一个朋友一百万元,没想到朋友做走私被抓,他也被牵扯进去了。他必须交五万元的保释金。我拿了钱去了广州,在警察局附近见到他,给了他钱。”
“后来呢?”
“回来就打不通他的电话了。我才知道,我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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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创始人:乔公子,喜欢阅读和写作的暖男,出身寒门,热爱生活,喜欢书法、电影影评、业余麦霸,一只思考的山羊,活在温暖的精神世界。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当代青年界》,获得过全国文学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