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连载5】——敢死无战
作者:云萧
编辑:光年
第 五 章 敢死无战
1
大辽朝堂,天祚帝坐定龙椅,文武大臣两厢站定。萧庆入报:“南朝武信军节度使、检校太尉童贯求见!”天祚帝旁顾左右:“哈哈,阉将来也,唤他進来。”稍顷,童贯進拜:“南臣童贯参见大辽皇帝!”天祚帝手指童贯笑道:“南朝以宦官为上将,莫非国无英雄?”百官同声附和:“果然,南朝乏才,竟至如此!”
童贯满面羞惭,吭声不得,惟是向后招一招手。随从络绎而進,次第献上无数玉帛珍玩。天祚帝直勾勾盯视,嘴角不觉泛出涎水。礼品献毕,天祚帝又笑:“南朝无人,却是多物。物盛人衰,亦是可喜。”百官同声庆贺:“恭喜陛下,又得珍奇!”
天祚帝朝大将萧干努努嘴,萧干径对童贯大喝:“阉宦须知,他日再来,除多带金银珠玉,胯下不能不多出一个东西!”童贯大惭无语,只得微微颔首。萧干又喝:“既是无事,还不赶快退下!”童贯赶紧跪别,快步退殿。
夜深人静之时,童贯在馆舍独坐,突然恨恨自语:“我虽净身之人,却能封王進爵,兼统一国之兵。在我大宋天地,谁敢将我小视!孰知区区燕虏,竟加奇耻大辱于我!”吏胥来报:“大辽光禄卿马植,言道有灭燕之策,门外求见太尉。”童贯一怔,随即吩咐:“好,来得好。快快带他進来!”
马植入见施礼:“参见童太尉。”童贯还礼:“久仰,久仰。”二人分宾主坐下,童贯问:“光禄卿至此,不知有何见教?”马植说:“我本宋人,曲事辽帝,却一心向南,以报家国。而今女真人恨辽,切入肌骨;天祚帝荒淫,灭亡在即。倘若大宋遣使,自登、莱渡海,结好女真,与之相约攻辽,其国可图。”
吏胥说:“此言差矣!祖宗以来,虽有渤海水道,然我朝禁止商贾舟船通行,已历百年。一旦开启,恐非大宋之利。何况唇亡齿寒,女真蓄锐,一旦以狼子野心南窥,必有边境大患。”马植说:“我朝替天行道,以治伐乱,王师一出,百姓必壶浆相迎,不啻剿灭仇敌,又能恢复燕云,岂不尽善尽美?万一女真得志,只须先发制人,谁又当得太尉兵锋?”
童贯击掌叹道:“壮哉此言!光禄卿高瞻远瞩,确系灭燕良策。且回去稍作收拾,明日便随我南返,适时对官家進言,功名必定由此显扬。”马植应声而退,吏胥说:“此人所言,虽貌似有理,然如北伐不利,岂不动摇国家根本?”
童贯说:“下官何人,何须管甚根本?眼下最紧要处,乃是利用一切机会促动战事。惟有征战,方能大权在握,官家看重,且迫使蔡京老贼联手,而不背后掣肘。”吏胥俯首道:“太尉高见,某实望尘莫及。”童贯大笑:“他日兵锋北指,胜则独居奇功,败则冠冕堂皇。此外还有一招,利诱金兵破辽,我不发一兵一卒,亦可安然進驻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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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上京城下,金军大营,阿骨打居中而坐,吴乞买、粘罕、谷神、挞懒、斡离不、兀术等坐待左右。阿骨打说:“经出河店、黄龙府、护步答冈等三战,我军已合围上京。更兼双州节度使张崇出降,灭辽已指日可待。”吴乞买说:“虽是如此,然上京防守严密,天祚帝打猎在外,耶律白斯三千援军即将赶来,我军亦不可轻敌。”
高庆裔入报:“大宋通议使赵良嗣求见!”阿骨打大笑:“通议使?必是南朝亦想借我大金兵威,觊觎燕云十六州。然则赵良嗣何人?”高庆裔答道:“此人原系大辽光禄卿马植,后随童贯南返。自称通晓辽、金掌故,深得赵佶与蔡京、童贯等人信任。”阿骨打说:“来得好!且叫他一旁安歇,稍后随我观战,看我如何用兵。”高庆裔道:“遵命!”
阿骨打说:“宋人欲施借刀杀人之计,我等何不将计就计,也玩个蛇吞大象的游戏?北朝之所以雄盛,便在占得燕地汉人。如一旦割还南朝,不惟国势微削,且得退守五关之北,无以临制南方。若我将来灭契丹,尽得其地,与宋为邻,时或以兵压境,时或南拓疆土,有何不可!”吴乞买说:“此等雄心,我等感奋不已!”粘罕说:“只待早日亡辽,我等亦往长城以南,大显身手!”
上京城下,金军前沿,阿骨打突出阵前,赵良嗣紧随其后。阿骨打说:“我定三个时辰破上京,通议使信否?”赵良嗣说:“得见大金兵威,诚是幸事。”
一通鼓罢,阿骨打对城头守将喊话:“你等苟延残喘,命悬一线。我今暂息一刻之兵,容你开城纳降。倘一刻之后无应,我必强攻破城,你等俱难活命!请好自为之!”金军鼓息,大军原地待命,静默无声。
阿骨打掷剑入地,日光映照剑影,一寸寸移动。一刻刚过,阿骨打暴喝:“通牒期限已过,岂得容它喘息!”随即走向一面大鼓,亲自擂动。金军呐喊四起,如一团团汹涌澎湃的波涛,一浪浪压向城头。城头砸下檑木滚石,兼以箭射枪挑,金兵死伤无数。然而阿骨打鼓声不息,金军有進无退;鼓声愈密,金军攻城愈急。
突然,赵良嗣见得一将,脸如火炭,发似乌云,虬眉短髯,阔口圆睛,身长一丈,膀阔三停,一边打马从将台下驰过,一边扔掉盾牌,摘掉头盔,披散长发,手执金雀斧,率先抢登云梯。赵良嗣叹道:“勇锐之至,犹如天神临凡!却不知他是何人?”左右回答:“他乃四太子兀术,人称'魔鬼’,辽将闻之,无不丧魂落魄。”
城头乱箭如雨,兀术不躲不避,只管踏一面长梯,闪电般攀爬登城,几斧砍死近身辽兵,又霹雳一喝:“魔鬼兀术在此,挡我者斧下无生!”辽兵大惊,齐刷刷跪倒一片。后续金兵纷纷登城,上京随即告破。
阿骨打行营,女真人吆五喝六,酒宴正酣。赵良嗣持信上前:“大金狼主万福!金有天兵如此,辽已名存实亡。此有我皇亲笔书信進呈,请狼主详览。”阿骨打挥手道:“南朝心意,我岂得不知?此信不看也罢。”
赵良嗣進退不得,兀术大喝:“料你此番前来,必是约宋金联合攻辽。然我大金兵锋所指,势如破竹,北朝不堪一击,何须南朝相助?通议使无趣,不如早归!”赵良嗣浑身一震,勉力作答:“大金兵威,我已目睹,自当无疑。然天祚帝仍未就擒,北朝大军仍有数十万之众。倘我攻燕京,金攻中京,此后燕京一带旧地归宋,北朝全境归金,俱能各从所愿,速从所愿。其中利弊,还请四太子三思。”兀术拔剑道:“我下两京,犹似探囊取物。今斩北朝叛臣,再断南朝痴梦,岂不快哉!”言毕,一步步逼上,赵良嗣面如土色。
阿骨打喝道:“兀术退下!”又说:“契丹无道,其疆土皆为我有,何必多言!然须照顾南朝通商,且燕京原属汉地,自当还与南朝。”赵良嗣说:“狼主明鉴。但望相约,宋、金皆不可与契丹议和。”阿骨打说:“纵大金与契丹议和,亦必待燕京归还南朝之后。然南朝须付岁币,以助女真抗辽。”赵良嗣说:“我朝以往输辽岁币,可转输大金。”阿骨打说:“便依此言。然若南朝取不得燕京,我便代而取之!”马良嗣说:“不可。宋、金尚须约定,双方军队,不得越过长城。”阿骨打大笑:“便依此议。只怕到时,不是我欲攻燕,而是你等求我,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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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家厅堂,岳和、姚氏与岳铃、岳飞坐叙。岳和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五郎已年满十五,自当成家立业。”岳飞说:“如今全家节衣缩食,亦难免捉襟见肘,更何况备办彩礼?儿子以为,婚姻之事,不如缓图;双亲年事已高,不宜过度操劳,先须保全温饱。”
姚氏说:“岳家虽穷,五郎却是名动乡里,媒人络绎不绝,有几家竟不要彩礼。”岳和说:“五郎孝心,我二老自然会得。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与你妈妈抱膝弄孙,方得享天伦之乐。”岳铃说:“刘家金奴,虽比五郎大两岁,却贤惠知礼,能纺善织。有她入门,岳家亦多一双巧手,境况或有改观。”岳飞说:“既如此,我愿迎娶刘金奴。”
姚氏说:“倘若新妇难如五郎心意,又当如何?”岳飞说:“儿子以礼待人,以心结心,多察自身不足,不计他人是非。只要如她心意,儿子心意自足。妈妈勿忧。”姚氏说:“五郎宁肯负己,亦不负人,为娘岂得不知?然而龙沉九渊之下,必有直冲九霄之日。娘不忧穷困之五郎,却忧富贵之五郎。夫妻重真情,人生贵相知,娘不知妻妾成群之辈,其真情几何,相知几何?”
岳飞说:“儿子本寒家子弟,能娶妻室,已是万幸。此生无论穷达贵贱,儿子惟与一妻厮守,风雨同舟如一。”
岳和说:“五郎此心,深合我意。古语云:患难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能守一夫一妻之道,能合一刚一柔之辙,亦必大善大忍、大忠大孝。”岳飞起身施礼:“阿爹教诲,儿子谨记。”
(旁 白:不久,岳飞娶刘金奴为妻。一年之后,添得长子岳云,小名祥祥。岳家生计愈益艰难,岳飞不得不携妻出门,到安阳韩家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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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韩家,大宅深院,极是气派。西侧一间偏房,房内灯光昏暗,陈设极其简陋。刘金奴飞针走线,正缝制一件棉袄。
突然,房门吱呀一声半开,韩宣胄探進一个头来:“阿刘还未安睡?”刘金奴惊问:“深更半夜,韩官人到此,竟欲何为?”韩宣胄说:“岳五无能,竟让娇妻受苦,你跟他何益?”刘金奴说:“鹏举刚勇,决非池中之物,他日安得不富贵?”韩宣胄说:“阿刘何待他日?你看我韩家,三朝宰相韩琦先人之后,昼锦堂豪华惊艳,天下共知。你今日跟我,今日便得富贵!”刘金奴说:“奴与你无缘,官人不必多言。鹏举稍后便回,休得别生事端。”
远处脚步声渐起,韩宣胄说:“我今虽去,心却仍在阿刘。今日无缘,我坚信他日,必得因缘际会。”言毕,猫腰离去。稍顷,岳飞推门進来:“我做庄丁巡夜,常至三更方回。此后阿刘还是早些安睡,不必等我。”刘金奴说:“祥祥将满周岁,而今由妈妈带养。我虽不能天天与他亲近,今能亲手缝制棉袄,总觉心安一些。”
岳飞过来,捧起刘金奴的双手凝视,手虽红润,却已略显粗糙,还有几道针刺的伤痕。岳飞说:“自阿刘过门,整日劳累,也没穿件像样的衣裳,我好生不忍。”刘金奴说:“鹏举不必自责。生计虽是艰难,但有夫君相伴,奴已知足无怨。”
二人正待熄灯歇息,门外突然喊声大作:“强盗来也,强盗来也!”岳飞一跃而起:“阿刘勿惊,我去去就来!”随即腰挎箭袋,肩负神臂弓出门。
院墙外,张超率几百人将韩家团团包围,火把照亮夜空,犹如白昼。他们反复呐喊:“速献金银珠宝,否则片甲不留!速献金银财宝,否则片甲不留!”
宅院墙头,韩家老小战战兢兢,一个个惊慌失措。韩肖胄问:“护院壮丁,都在哪里?”韩宣胄说:“平日狐假虎威,此时却都不知去向。”韩肖胄问:“而今之计,该当如何?”韩宣胄说:“你我兄弟从文,手无缚鸡之力。在家你是兄长,须拿主意。”
张超大喝:“韩肖胄听着,今我千余人马到此,岂得空手而归?如道半个'不’字,势必院毁人亡,后毁莫及!”韩氏兄弟抖抖索索,半天吐不出一句答辞。张超怒道:“如此脓包,亦配拥有昼锦堂?众儿郎,给我上!”众人听得令下,纷纷鼓噪而進。一些人抬了巨木,直奔院门。一些人绑了长梯,搭上墙壁。
岳飞狮吼一声,威风凛凛站上墙头:“岳飞在此,谁敢近前!”张超仰天狂笑:“岳飞匹夫,孤身逞何能为?今日遇我张超,有死无生!”笑声未毕,一支箭破空而至,张超立时仆马身亡。众人大惊,巨木“咣当”一声滑落,几架长梯也在惊惧中倒下。岳飞扬弓厉喝:“神臂弓天下闻名,岳飞千斤腰力远射,箭无虚发。今日匪首已死,你等惟有从速鸟散,方可保得性命!”众人大叫:“风紧,急走!”转眼一哄而散。
刘金奴跟上墙头,紧靠岳飞身侧,含情脉脉言道:“鹏举手段,实令奴家大开眼界!”韩氏兄弟恰向岳飞走来,韩宣胄酸溜溜窥望刘金奴一眼,欲语还休。韩肖胄对岳飞说:“原来我韩家,竟有庄客如此了得!他日如蒙朝廷见用,必定青云直上!”韩宣胄冷笑:“一个佃客而已,大哥何必如此抬举!”岳飞淡淡一笑:“不错,我作韩家佃客,兼负护庄义务,今日惟是略尽职守,东家不必挂怀。”
韩肖胄说:“我院庄丁,独你尽职。如有请求,不妨道来。”刘金奴说:“今年旱灾减产,但望东家酌情减租。”韩肖胄说:“此是自然。”
韩宣胄说:“契约与天灾无关,此项请求,大哥不当应答。”岳飞怒道:“上月天灾加我,东家不愿约略担当。倘若今日人祸加你,东家又待如何收租?”
韩宣胄说:“岳飞,此话怎讲?”岳飞说:“有功无功,我俱无所求。然我浑家既然出语,亦在情理之中。东家倘无意允诺,岳飞今日便当辞行。”言毕,拱一拱手,拉了刘金奴便走。韩宣胄随后跟上,伸手刚刚触及刘金奴的衣襟,又猛然一惊,立即松开。刘金奴回眸一顾,略有不舍之意。
次日一早,岳飞夫妇背负行囊,步出韩宅。刘金奴叹道:“不知今后,又当如何谋生?”岳飞说道:“天无绝人之路,普天之大,总有我们的去处。”二人正行间,忽听后面有人高喊:“岳飞慢行!”二人回头,却见韩肖胄飞马赶来。
韩肖胄也不下马,只说:“岳飞倘愿做弓手,某当推荐!”刘金奴抢先答道:“弓手收入,比佃农稍高,我家鹏举去得。”韩肖胄说:“既是愿意,我这里有荐书一封,你们择日即可前去。”刘金奴接过荐书:“多谢东家。”韩肖胄对岳飞一拱手:“后会有期!”又打马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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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 白:岳飞转往一个小镇做弓手,却不及半年,便因醉酒打架,两手空空还家。)
姚氏卧房,燃起一盆枯枝,岳和、姚氏并坐榻沿,岳飞长跪一旁。岳和说:“五郎好好弓手不做,回来作甚?”岳飞说:“前日酗酒生事,与人打一架,再难居留。”姚氏泣道:“为娘曾嘱你戒酒,更不得打架生事,谁知你置若罔闻,两件事皆犯!”
岳和说:“料其中必有蹊跷,五郎说来听听。”岳飞说:“儿子既违母命,情愿先受责罚。”当即起身出去,寻来一根桑枝,毕恭毕敬递与岳和,再脱去上衣,背对岳和跪下。
岳和眼望姚氏,姚氏面色忧戚,似有不忍。岳和说:“虽是黄荆杖下出好人,然五郎极少挨过。今日犯戒甚严,自当从重处罚。”便咬一咬牙,桑条猛然抽下,“叭嗒”一声,岳飞背上已留下一道血痕。姚氏瞑目泣泪,岳飞一动不动。
岳和说:“酒能伤身,更能乱性,其害莫大。打架容易伤人,更能害命,尤属恶习。今各责十次,五郎须牢记在心。”岳飞说:“多谢阿爹教诲,儿子自当铭记。”
岳和一次次挥下,每一次都极响亮。岳飞坚挺不动,姚氏双肩却剧烈起伏,似难自持。责罚完毕,岳和说:“五郎转身过来,言道其中原委。”岳飞跪转身来:“儿子想从军伐辽,先与阿爹、妈妈说知。”岳和问:“五郎此意,因何而起?”
岳飞说:“我与众弓手往来,常论天下大事。现宋、金签订'海上之盟’,约定南北合力攻辽,道是'辽亡而燕云自归’。众人俱表赞同,儿子独持异议,以为当助辽抗金,而非联金灭辽。因金人以二千五百骑起兵,却使辽国精锐尽丧,覆灭只在旦夕;金兵之强,委实不可思议。而我大宋,虽拥兵百万,却向以文人统兵,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战力远逊金军。且唇亡齿寒,辽国不亡,便是本朝屏障;辽国一亡,则金兵铁骑,可随时踏破我万里江山。众人听我此议,俱骂我是辽狗奸细,并辱及周侗先师。其中一人挥拳便打,我退避三次。稍后他们一拥而上,竟欲置我于死地。我便抓来一个酒坛,仰头灌一大口,而后连摔数人,方才脱身。但于责罚之际,我仍念念不忘北方情势。我虽不能改变国策,却欲在伐辽前线一观兵将现状。倘若金人果然南来,儿子所学,亦当大有用武之地。”
姚氏揩一把泪,颔首笑道:“既有这般原由,原可免于责罚。”岳飞说:“儿子毕竟酒后伤人,罪实非轻。阿爹责罚,理所当然。”岳和说:“饮酒必致酒债,伤人必当治疗,五郎又怎生理会?”岳飞说:“儿子已将全部节余,支付酒钱与疗伤费用。惟是今日还家,已一文不剩。出门半载,竟无助家事点滴,乞请阿爹再次责罚。”一边说,一边拾起桑条递与岳和,又背向跪了。岳和大笑:“家庭有无收入,虽是紧要,然五郎为人,已是诚善可嘉。何况心忧家国,见识特异,谋虑深远,为父尤喜。今将责罚暂且寄下,倘从军不得立功,再行抽打。”
姚氏说:“平心,你已允准五郎从军?”岳和说:“五郎志不在桑梓,技不容浅滩。想张、陈、周三位先生所教,亦在大义与大节。故五郎虽为人子,却不属私下一对夫妇。你我素来教子以严,亦不仅仅指望他承欢膝下。莫非文娟今日,反倒不舍?”姚氏说:“平心正论,奴自无异议。惟是离别在即,而从军前途未卜,心有不安。”
岳家厅堂,岳家人围坐一席。岳和举杯说:“今以茶代酒,愿五郎军中得志,壮我大宋兵威!”岳飞一饮而尽:“阿爹吉言,儿子必当伸展。”姚氏举杯说:“立功与否,并不十分重要。惟愿五郎一帆风顺,一路平安。”岳飞一饮而尽:“妈妈心意,儿子自知。”
岳翔说:“愿五哥从军归来,亦带我军中立功!”岳飞说:“二老年事已高,六弟至孝,自当明白你我兄弟,各有担待。”吴惠娘说:“叔叔放心,我们夫妇,必当全力襄助五嫂,竭诚侍奉双亲。”岳飞施礼道:“如此,多谢六弟妇。”
刘金奴哽咽道:“从军之路险远,奴并不十分赞成。然鹏举意志坚定,收入又比弓手稍多,奴亦无话可说。鹏举此去,请勿虑家计,奴自当努力操持。”岳飞施礼道:“家中之事,将多由你主持。我信阿刘,犹似信我自己。”岳云大叫:“孩儿也要修文习武,将来好同阿爹一道,上阵杀敌!”岳飞笑道:“祥祥有此心,六叔父自会教你。”
大家意犹未尽,王贵、徐庆却在门外叫道:“出发时辰已到,岳五哥快点!”岳飞答道:“会得。”当即起身,拜别众人。
6
相州真定府教场,旗帜林立,鼓声大作。知府刘韐升座,属官分列左右,“敢战士”三百人排列整齐。刘韐沉声说:“朝廷行将伐辽,本知府奉命招募敢战之士入伍,以备不时之需。你们经多番考校入选,大多武艺高强。今我亲选敢战队队长,一旦选定,如有不服者,当以军法措置!”众人齐道:“遵命!”
刘韐离座,步入三百人的队列,逐一细视。行到一半,刘韐与岳飞对视,见他眉宇开阔,双目炯炯,壮而儒雅,威而沉静,不觉暗暗一惊。但他不露声色,仍旧走完全场,而后回座。
刘韐叫道:“岳飞出列!”岳飞朗声答道:“遵命!”随即健步站到队前。刘韐问:“你开弓几何?”岳飞说:“单臂左右开弓,可开三石;贯以腰力,可开八石。”
刘韐暗语:“能开一石五斗者,已属武艺超群。不料我真定府下,竟能募到神臂弓传人!”又高声问道:“你应募而来,可有为国尽忠、誓死保民的决心?”岳飞说:“我自幼修文习武,只为有朝一日,能够为国效力,为民效命。大丈夫驰骋沙场,惟愿马革裹尸而已!”
刘韐赞道:“好一位壮士!我今命你为队长,可即刻就职,训练行伍。”岳飞叫道:“不可!此三百勇士,必多身怀绝技、胸有韬略之人。故队长一职,须待公平选拔,而后可以服众。”刘韐一凛,肃然发问:“以你之见,当如何选拔?”岳飞微微一笑,双手略作比划。
刘韐大喜,转头吩咐众人:“今以点校台为擂台,岳飞先为擂主,他人次第攻擂比武。但胜岳飞者,可任下一位擂主,余人继续攻擂。最终据擂而无败者,可为队长!”众人齐呼:“此法公平,我等从命!”
刘韐等挪后五尺,腾出空地。岳飞从容登上擂台,对众人拱手道:“大家都是兄弟,此非生死相搏,故须点到即止。”众人齐呼:“会得!”
一虬髯大汉执大刀飞身而上:“某先来!”岳飞持枪,二人刀枪往来,不三合,大汉刀落身仆。岳飞疾伸一臂,恰好接住他行将坠地的身躯,而后施礼:“承让。”大汉赶紧还礼:“某也曾一县无敌,不料仅三合落败,感佩之至!”
又一人跨步上台:“看我神鞭!”鞭鞭如霹雳闪电,赢得满堂喝采。岳飞略施轻身功夫,左腾右挪,鞭梢竟连连落空,连半角衣襟也碰不着。来人突然住手,抱拳道声“惭愧”,飞身下台。
众人走马灯一般上下,却无一人胜得一招半势。岳飞屏心静气,再待他人上台。全场沉默半晌,徐庆突然大叫:“岳五哥神勇,我等哪是对手!”王贵跟着叫道:“我等愿奉岳五哥为队长,请大人任命!”刘韐起身朗笑:“甚好,甚好!岳飞武艺超群,众人心服口服,队长之职,非岳飞莫属!”
府衙密室,刘韐坐定,岳飞对面叉手站立。刘韐说:“相州有陶和、贾進两名恶霸,一向勾结盗贼,坐地分赃,无恶不作。近年又招纳许多散兵溃卒,到处剽县掠镇,杀人放火,声势浩大。官府屡次進攻,均被击败。今召岳队长问询,可有破贼之道?”
岳飞说:“我已闻此二贼,他虽猖狂无忌,然而伤天害理,万民痛恨,岂得长久?我愿率百人前往,伺机破敌。”刘韐微微一惊:“二贼所据十八里岗,地势险峻,人马众多。你百人而往,以少敌众,如何胜得?”岳飞说:“兵贵精而不贵多,且宜谋定而后动。倘我出其不意剪除贼首,众贼势必崩溃。如若多派兵将,一旦走漏风声,尤难胜得。”
刘韐说:“既如此,本府许你便宜行事。”岳飞施礼道:“遵命。”
(旁 白:岳飞以十日为期,前九日不动声色,刘韐与众吏胥无不心存疑虑。然而第十日,岳飞突然破贼成功,以百人而俘千人,众人又都大吃一惊。)
真定府衙,刘韐坐堂,众吏胥及岳飞等人站立两旁。刘韐吩咐左右:“请与鹏举看座。”吏胥端一把交椅到岳飞身后,岳飞说:“大人在上,我站立便是。”刘韐离座,将岳飞按坐在交椅上:“鹏举何须客套!你能于谈笑之间破贼,岂得计较坐立之别?下官愿闻其详。”
岳飞说:“我先秘密查勘地势,收集情报。而后派徐庆带三十人扮作散兵溃卒,往投贼巢,以为内应。待他们已得信任,又习路径,便派王贵带一些人半道埋伏,我则带其余人马直扑贼寨。二贼见我兵少,当即率众反击。我率部且战且退,退到伏地,王贵等人齐出。贼人大惊。徐庆等内应出手,立马斩杀陶和、贾進。我即大喝:'投拜者免死!’贼众便都放下兵器,听候发落。”
刘韐说:“鹏举韬略,虽名将不过如此!而后你如何发落俘虏?”岳飞说:“俘虏多是良家子弟,惟因度日无计,又受二贼胁迫,方才违心从盗。我一一问明来处,大多告诫一番,付以盘资打发。却亦将穷凶极恶的几个头目绑回,以待大人定夺。”刘韐说:“听闻二贼粮食器械如山,还有两座银库,你又怎生措置?”岳飞说:“除极少部分支付盘资之外,余皆一一登记在册,嘱专人看守,全队分文不取。”
刘韐说:“鹏举轻轻年纪,却虑无遗策,处事周全,又武艺无敌,勇猛无畏,他日不可限量!”岳飞说:“大人谬赞。然平乡贼,非我本愿,倘能北上杀敌,方是痛快。”
刘韐喜道:“今召鹏举,所为有二:其一,我已与相州知州王靖联名向朝廷保奏,请补你与王贵、徐庆等人为承信郎。其二,童太尉平定方腊之后,即将带大军征辽;我意欲派敢战队前往,征辽立功。不知你意下如何?”
岳飞起身叩拜:“随军征辽,实乃岳飞本意,感荷大人成全!”
7
开封往燕京的亲善驿道,岳飞带三百敢死队随二十万大军开拨。但见一路刀枪林立,旗甲鲜亮,徐庆叹道:“王师鼎盛如此,怎不容我雄心万丈!”王贵说:“但愿旗开得胜,我们都能衣锦还乡。”
岳飞轻叹:“惟恐童贯、蔡攸不济,徒将西军葬送。”王贵说:“岳五哥何出此言?”岳飞说:“先师曾言,童贯带兵,种师道兄弟有死无生。倘无'两种’,西军焉能保全?”三人无言,各自打马默行。
童贯、蔡攸在后军,并辔而行。童贯喜不自胜:“今我大军所向,燕京唾手可得。想来好不畅快!”蔡攸冷冷言道:“太尉莫高兴太早。临行前宰相嘱我,务必要太尉谨慎行事,以保有胜无败。”
童贯说:“我与蔡相公,乃一体两面,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无论胜败,决非我童贯一人担待。”蔡攸笑道:“那是太尉与家父之事,于我有甚干系?”童贯怒道:“你为副帅,怎能没有干系?”蔡攸大笑:“一语便将太尉激怒,倘有前军败讯传来,又当如何应付?”
恰有探事人来报:“前军尚未到达边境,辽人便已越境攻击!”童贯大惊:“如此不守常理,哪是用兵正道?火速通知刘延庆,教他转告辽人,须待双方列阵,方得开战!”探事人道:“遵命!”即刻拨马疾驰。
稍顷,又一探事人来报:“前军一触即溃,刘太尉已令全军撤退!”童贯大惊,急顾左右:“前军既退,后军不撤,更待何时?”蔡攸大喜:“太尉有理,如此尚可保全实力!”童贯下令:“通知前、中、后三军,火速撤离,不得延误!”
岳飞等人正循序前行,突见前面尘土飞扬,万头攒动,人流如潮涌来。岳飞惊问:“莫非前军大败?”未待王贵、徐庆作答,便听传令官从后军赶来大叫:“辽人杀来,童太尉下令全军撤退,延迟者斩!”岳飞怒道:“前军溃退,奈何中军、后军皆退?倘若辽人掩杀,岂不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徐庆说:“岳五哥所言极是,我等莫如稳住阵脚,静待辽人杀来,也好赚他几个!”王贵说:“我等出战,如连辽人影子亦不曾见得,即已败退,此后有何面目示人!”然而兵败如山倒,加之驿道狭窄,敢死队三百人的严整队形,转瞬被冲得七零八落。岳飞果断下令:“顺势后撤,不得折一人一马!”
王贵、徐庆紧随岳飞,随波逐流。宋兵自相践踏,四处鬼哭狼嚎,一路死伤无数。王贵说:“自古大败,从未败得如此诡异,如此狼狈!”岳飞不语,徐庆说:“仅凭我三百敢战士,亦足以从容断后。为何刘延庆那厮,五万人都不济事?”岳飞不语,王贵说:“老种将军何在?”徐庆说:“早被刘延庆挤兑,挪到后军。而今大败,切恐惟是替罪羊一只!”
岳飞不语,只目注纷乱的人流,杂沓的旗帜,四弃的戈矛,血红的尸体,一手攥紧神臂弓,一手攥紧沥泉枪,心如刀绞。
(旁 白:童贯第一次征辽,全军一触即溃。一个月后,传来辽新立皇帝耶律淳病死的消息,宋徽宗以为有机可乘,又诏令童贯节制二十万大军,再次兴师伐辽,直抵燕京城外的卢沟河南岸。)
8
燕京城外不远,卢沟河两岸,宋、辽两军对峙,岳飞随大队屯扎南岸。当夜,岳飞打马出营,径往河岸,王贵、徐庆紧紧跟随。
徐庆说:“此番辽帝新亡,萧太后不知兵,辽将郭药师又倒戈投降,我军兵锋重指燕京,总不至重蹈覆辙。”王贵说:“既是童贯、蔡攸掌军,刘延庆为前锋,便不好置评。譬如昨日之战,萧干鞭锋一指,辽军一个冲锋,我军即再次大溃,损兵折将无数。若非这条河流阻隔,我们或已追随败兵,逃往中原。”徐庆说:“辽兵大捷,为何不敢乘胜進攻?”王贵说:“我料他们兵力不足,未敢轻举妄动。”
岳飞忽道:“此时若出一支奇兵,绕道直扑燕京,燕京必破!”王贵说:“好计!辽军主力在此,燕京必然空虚。”徐庆说:“然我等人微言轻,如何说服刘延庆那厮?”岳飞说:“你二人暂掌敢战队,我且往郭药师营帐一行!”
燕京城南门,晨曦才露,郭药师率五千人抵达,岳飞紧随左右。郭药师说:“昨夜岳太尉进献奇计,下官征得刘太尉俞允,今率常胜军绕道径攻燕京,必是立马可下!”岳飞说:“前锋虽动,却须一万援军及时跟进,方保无虞。”郭药师说:“下官已与刘太尉约定,待大军进城,援军立至。”岳飞说:“但愿天佑大宋,众将士同心协力,一鼓而复燕云!”
郭药师纵马上前,径对城头大叫:“投拜者不死,拒投者无生!”留守辽军大惊,尚未组织起有效抵御,南门即已告破。宋军大队人马入城,辽军退入燕京内城。
宋军包围内城,正欲搭云梯進攻,一群人簇拥萧太后现身城头。郭药师叫道:“太后已至绝境,何不立马投拜?否则后悔莫及!”
萧太后轻声对身侧萧庆发令:“火速遣使,急令萧干回师。”又大声对郭药师说:“郭太尉已破外城,我老太婆手无缚鸡之力,岂得不降?然投拜大事,须待我与群臣说知,请给我两个时辰。”郭药师一挥手:“便依此议!全军挪后一箭之地待命。”岳飞急道:“我观萧氏有诈,请郭太尉急攻,切莫错过兵机!”郭药师笑道:“她贵为一国之母,岂得言而无信?何况瓮中之鳖,逼之太急,亦会反咬一口。”
岳飞说:“请分我一支人马,往据外城南门,以保進退无碍。”郭药师说:“困守内城,岂容分兵?你勿须多言,贴身护我便是!”
两个时辰将到,内城城门突然洞开,辽军蜂拥杀出。郭药师怒喝:“老太婆欺我,速攻内城,一律杀无赦!”萧太后重现城头,径对郭药师叫道:“我岂敢欺骗郭太尉,惟是萧干在你背后,死活不依!”郭药师回头,却见辽军主力源源从外城南门拥入,萧干横刀跃马,威猛凌厉。
郭药师说:“我军遭前后夹击,怎生是好?”岳飞说:“可将全军交我指挥,或保无虞。”郭药师怒道:“五千之师,岂得由一小校措置?若非危急时刻,我必杀你!”岳飞说:“可率全军死战,夺南门求生!”宋军往南门冲击,却被萧干军一个回合击退。岳飞说:“南门不得,可往内城進攻,先擒萧氏!”宋军复往内城進攻,仍被辽军一个回合杀退。岳飞说:“如此衰兵,安得突围?且容我一马当先,杀开一条血路!”郭药师厉声道:“你须护我,不得擅离!”
宋军渐被包围分割,只能各自为战。岳飞说:“可率身边千人,抢占外城城墙!”郭药师举剑一指,众人急往城墙突击。但辽军抢先一步,阻住進路。宋军一次次冲锋,却如枯木朽枝,尚不能给辽军以杀伤,先自一排排仆倒毙命。转眼之间,千人只余百人。岳飞一把推开郭药师,大喝一声:“岳飞来也!”但见枪尖所至,辽兵接二连三倒下。岳飞回头叫道:“如想活命,且随我前行!”郭药师第一个跟進,其余军士续上。岳飞渐次逼上城墙,占得一座箭楼。郭药师带三十余人,鱼贯而至。辽军从城墙左右杀来,气势汹汹。岳飞抵挡左路,右路立即溃散。岳飞抵挡右路,左路立即溃散。
郭药师大叫:“我佐大辽,屡败金人之手;今投大宋,又被辽军惨败。天欲灭我,何须延捱残生!”言毕,挥剑急往颈脖抹去。岳飞一枪刺来,郭药师长剑脱手。岳飞大喝:“我既护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未必丧生,何苦自寻短见!”郭药师怆然泣下:“悔不听鹏举良言,以至如此。如今四顾无路,你我均难存活。我先走一步,又有何妨?”岳飞说:“我尚可坚持一时半刻,你速结长绳,缒城而下!”郭药师说:“以鹏举之死,换得郭某之生,我誓不为!”岳飞大喝:“你先缒城,我方可赢得生机,你懂也不懂!”
郭药师当即从死尸身上解下许多腰带,飞快结成一条长绳,从箭楼垂下。岳飞左挑右刺,堪堪在箭楼护得一个半圆:“快走!”郭药师稍一迟疑,咬牙缒下。岳飞见他安然坠地,连连暴喝数声,震得辽兵齐退三丈开外。岳飞一个纵步,提枪缒绳,疾疾滑落。辽兵呆得一呆,忙上前砍断绳索。岳飞凌空坠地,郭药师瞅得真切,急急挺身接住。岳飞趁势抱他几个翻滚,速速窜出辽兵射程之外。
南岸宋军军营,中军大帐,刘延庆、刘光世正自饮酒作乐。帐外一万士兵,正在乱糟糟、闹哄哄集中,一些人还打着呵欠,一些人还嚼着干粮。郭药师带岳飞从侧旁经过,岳飞问:“此便是事先约好的一万援军?”郭药师说:“鹏举切莫提起,入帐后听我答话便是。”
二人進得大帐,郭药师抢先一步跪倒:“末将有罪!”言毕,泣不成声。众人愕然看他,盔甲、武器无存,全身糊满稀泥,活似一尊颤抖不已的泥人。刘延庆心知大事不好,仍问:“战事如何?”郭药师说:“本已攻入燕京,然而萧干回援,前后夹击之下,我军尽数覆没。末将侥幸缒城而回,只求死罪!”
岳飞暗语:“失败之责,全在军无战力,且援军不至,他为何只字不提?”不觉移步上前,想要分说。刘延庆大喝:“你是何人?”
郭药师瞅见岳飞架势,急忙抢先回答:“他是岳飞,真定府敢战队队长。我回逃路上,曾助我一把。”又对岳飞说:“今日有恩,且容他日图报。此时我与刘太尉论事,你须回营。”岳飞只得退出。
敢战队军营,王贵、徐庆掌灯默坐。王贵说:“却不知岳五哥此去,吉凶如何?”徐庆说:“岳五哥神勇,料不会有事。只怕郭药师那厮,除开利用,极难容他。”
正说间,岳飞负弓提枪,推门而入。王贵大叫:“血人、泥人!你竟是何人?”徐庆一跃而起,长剑飞快架上岳飞脖颈:“再不出声,我必取你性命!”
岳飞“扑通”一声跪倒,枪、弓颓然堕地:“此处无敌,逞何英雄?倘若当初敢战队随我,燕京岂得得而复失!五千人马,竟杀不得五百辽兵!兵临内城,竟白白葬送兵机!先约援军,竟在前锋全盘覆灭之际,仍未集结完毕!一军统帅,竟在鏖战正烈之时,坐享酒色歌舞!败军之将,竟在丧师逃命之余,除开掩覆,绝不敢道明失败主因!耻,耻,如此之耻,耻复何极!”
王贵、徐庆听得毛骨悚然,正待扶他起来,门外又传来号令:“北营骤然灯火通明,刘太尉令全军火速撤退!粮草辎重等等,一概焚毁!倘有违背,以通敌、资敌之罪论处!”
岳飞蓦地站起:“辽人不过虚张声势,如何退得!你们坚守勿退,待我去中军帐申说!”王贵、徐庆死死拉住:“刘延庆所能,惟是杀人立威,此令一出,岂得更易?岳五哥不可枉送性命!”岳飞悲愤莫名,咬牙说道:“撤!”
9
真定府军营,岳飞头裹孝帕,身穿孝衣,双眼红肿,双脚赤裸,匆匆向王贵、徐庆施礼:“家父噩耗,如晴天霹雳,我须即刻赶回。特向二位辞行。”
徐庆说:“二次伐辽,我军再次伏尸百里,西军大伤元气,朝廷所贮军资,悉数损失殆尽。敢死无战,有军无胜,我亦憋不住,干脆与岳五哥同回!”
王贵说:“此战败后,童贯密请金军攻燕。金军自居庸关而下,一鼓破敌。而今以百万贯买得一座空城,我纵返家,又怎能见人?不如暂时窝居此处,以待时变。”
岳飞泣道:“两位所言,皆得其理。然以我之见,你们最好一道留待此地,保全三百敢战之士,不使一朝溃散。我料金人不久南来,到时也好有一支生力军,足以保境安民。”
徐庆说:“岳五哥重孝在身,可从速启程,我不回便是。”王贵说:“稍后我等同回,再至岳叔父坟前奠祭。”
三人洒泪而别,三百敢战士,也列队垂泪,频频向岳飞挥手。刘韐匆匆赶来,迎住岳飞:“闻知鹏举将返,特赠二百两银,聊作奠仪。”岳飞双手外推,以示辞谢。
刘韐奋然作声:“鹏举之父,如同我父。我虽不如鹏举仁孝智勇兼具,却知大宋有此一人,江山未必危殆,军力未敢小觑。故岳和大人,非只鹏举之父,实乃天下严父之楷模,汤阴义人之典范。如此父亲,倘若丧葬草率,仪礼菲薄,鹏举何得心安,我等何得心安?”
岳飞仍自犹豫,刘韐又说:“适逢朝命,为免金人生疑,敢战之士行将遣散归田。而鹏举平贼立功之事,朝廷并无一辞。如此寒心之事,我今被迫道出。敢请鹏举勿计此区区银两,而在终丧守制期间,亦不将报国强军之志埋沉。”
岳飞大惊:“自家微功,何敢计较?惟惜我军新败,乡勇尽行遣散,一旦事发,天下难再有敢战之士。岳飞此悲,同于丧父之悲!”刘韐说:“我亦留有余地,特将王贵、徐庆等一百二十名壮士补作亲兵,以便保存薪火。”岳飞不再多言,只对刘韐深施一礼,接过包裹,疾行而去。
(旁 白:大宋将相无能,宋军不攻自破,沿途尸积盈野、血流成河,战争史上因自相践踏而伤亡惨重的荒唐奇观,远比岳和之死,予岳飞以更深更巨的创痛。此后岳飞丁忧三年,即使追忆父子以往情境,也与伐辽之败息息相关。)
评论:
本章主要记录了岳飞两次征辽的情形,由于童贯等人软弱无用,导致宋两次攻辽都以窝囊败北告终。这也为几年后的靖康之耻埋下了伏笔。
然岳飞的韬略,抱负,心胸,智慧,此时已经初露头角。他能在燕京城上与辽兵巷战而进退之如,能在郭药师万念俱灰时阻止他自杀,并告诉他,只有他活着他们才有一起活下去的可能。
刘韐是本剧记录的第一个被岳飞的气节和胸怀征服的人,此后有无数的文人墨客,在因缘际会间,被岳飞的人格魅力征服。
此乃数年以后,岳飞独自成军,能够全军如一人之身的原因。也是多年以后,金兀术感慨,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得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