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石头
在中国数千年的文学史上,苏轼显然是排在最前列的人。他当年所喜欢的一块石头,就在定州,在一个不高的高坡上,没有围墙,没有罩玻璃罩子,没有围栏杆,甚至没有看守,就那么放着。
不仅如此,安放这块雪浪石的大石盆“玉井芙蓉盆”的盆沿上,还有非常好看的环形楷书,据说是苏轼亲笔,诗曰:
盡水之变蜀两孙,与不传者歸九原。
异哉驳石雪浪翻,石中乃有此理存。
玉井芙容丈八盆,伏流飛空漱其根。
东坡作銘岂多言,四月辛酉紹圣元。
也许不仅仅是因为古人的书法水平高,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书法只有在这样被实际使用的时候,才会显得格外美。古人的书法都是在实用中显示着自己的美的,不管是书信还是对联,是碑文还是试卷。今天的书法之所以难以再有灵魂,就是因为完全脱离开了实用的原始依托。
苏轼一生辗转,被贬来贬去,定州有幸迎来了他来做太守的短暂岁月。尽管只有一年半载时间,但是他却在这中山古国之地留下了这块石头。雪浪石黑质白纹,将自然的造化微缩到了一方小小的石头之上,像而非像,是而非是;其花纹图案的不确定性给人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苏轼之敏锐与好思,在闲余端详之刻,正可于此生发自己的无穷联想。他看出来这石上的图案很像是当时名扬天下的两位孙姓大画家的山水杰作,总之他是喜欢。以至于在到了海南以后还在为这块留在北方了的石头作诗。
苏轼之后中国历史继续自己兴亡不已的循环,当年他的府邸是中山国故城的皇城,在一座虽然矮小但是相对于周围的平原沼泽却显然高企的圆润山坡上。雪浪石和芙蓉盆失踪于战乱之中,几百年之后的明朝万历年间才重新被发现。虽然依旧置于此地,但是建园设亭,因石而兴,建成了有名的园林众春园。乾隆皇帝六巡定州,都驻跸于此。对着雪浪石又是作诗又是画画,还专门放了一块“后雪浪石”,以为应和,让这块在中国历史上的名人之间传递了千年的著名的石头的地位,臻于登峰造极之境。
历史的循环还在继续,雪浪石的命运再次由峰顶带入谷底。解放战争的巨响之中,皇帝行宫的一应之物被乱民抢拿,但是这块石头再次因为自己仅仅是块石头而侥幸被弃之不理,倒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有意思的是今天它虽然早就被界定为省级重点文物了,但是依旧在原来的地方,在原来的位置,任何人都可以像当年苏轼乾隆那样毫无障碍地端详和触摸。实际上,在现实里找到它是费了一番周折的。它不在博物馆,也不在挂牌的文保单位,它在一家部队的医院里,在营房之间的一棵大树下,一座假山前,一个亭子里。
而物,凝结了历史的物,早已经不再是那物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