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游·第二日·叁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二日·叁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你看起来不像是个惹事的人啊。陈颖上下打量着我。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她问我。

自己撞的。我说。

看起来不像是被撞的啊，陈颖轻咳了一声，真的吗？

重要吗？我问她。

她居然很严肃地点了点头。当然重要，这关系到其他同学。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是被打的，可选择的嫌疑人只有一个，是吗？

就是这个意思，她说，所以你承认这不是你自己撞上的？

被人找上门了呗。我说。一只手无聊地拨弄着笔盒里的各种小玩意儿。

是苏林航吗？

你好像很好奇。我说。

只是问问而已。陈颖感到她在自找没趣，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昨天晚上我在镜子前尽力地遮掩自己的伤痕，避免被父母和同学看到——当然，小弟们并没有在我外露的皮肤上留下多少明显的印记，只不过正好陈颖坐在我的左侧，看到了我下巴旁边的那一块青紫。

前天他找到我，说要带我去什么地方玩儿。我沉默了一会，还是决定说出来。

然后呢？

我看到校门前，我爸在等我回家。我爸不经常来接我，通常都是我自己回去。

她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下。也就是说，苏林航认为你放了他鸽子？

你把他的原话说出来了。我说。

崔宁。老师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把视线转移到讲台上。我看见一双略带愤怒的目光从她那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直朝我射来。她的左手拿着一支粉笔，而现在那支粉笔也像目光一样指着我。我轻咳一声，连忙端正坐姿，摆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

崔宁，老师一字一句地说，站起来一下，麻烦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抱歉老师，我说，我刚才没听课。

她推了推眼镜，愤怒似乎从她的身体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和沉稳。上课要注意听讲，坐下吧。这次算一次警告，不能再有下次了。

我一句话都没说，略微朝老师低了一下头，僵硬地坐下，让老师继续讲课。

身旁有人戳了戳我。陈颖递过来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不好意思。我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接收到这个信息（当然，后来我知道，凭借陈小姐的聪明才智，肯定早就明白了我这个动作的意义）。

放学后，我没去男厕所，直接奔出课室，没想到苏林航一行人径直在校门口旁边埋伏。见我走出校门，他们笑着走上来。苏林航搂住了我的肩，显得我们很熟一样。我扫了门口一眼，没看见我的父亲，母亲便更不可能了。

“怎么样？没看见父母吗？”苏林航看着我。我摇了摇头，说没看见。

那就走吧，今天是星期五，明天也不用上学。苏林航说。

走吧。我点点头。

算你小子识相。苏林航笑了一下，挥一挥手，朝斜前方的街道上走去，小弟们便蜂拥而上，我落在最后面，慢慢地跟随着他们。

一直跟在苏林航身边的有三个人，一个就是此前谈到过的小胖子，叫胡鑫（姑且称呼他为H君）。其实他并没有那么胖，后来据说也是瘦了下来，成年后的照片变得好看了很多。一个脸上长满了青春痘，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他是那三个人里面最没有存在感的（所以后来我唯一记得的就是他满脸的青春痘）。这些青春痘陪伴了他几乎整个高中生涯，直到高三的那个时候他经历了某些重大的打击，停止了一些私人的不良生活习惯后，这些痘痘才逐渐从他的脸上消退，说起来，他恐怕也得感谢高三，要是没有那件事，青春痘恐怕就会在他脸上留下难以痊愈的痕迹，将会伴随着他的一生。最后一个姓林（叫他L君吧），名字我同样记不太清。他长得不高，但却比较清秀，看起来人畜无害。不过接触过他的人都清楚，他是这三个人中最凶狠，也是最可怕的一个。那天我被殴打的时候，他下的手是最重的。他在那场战争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某种意义上甚至超过了苏林航。关于这三个人的故事，也许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说明，那么就先到此为止吧。

苏林航将我带到了一个小巷子里，这里放满了恶臭熏天的垃圾桶，多年以后我和埃里克准备闯后门的那条小巷里，也并排放着几个大垃圾桶，只不过高中的垃圾桶是黑色的，而成年之后却变成了绿色，那时候我没有回想起这次和苏林航对峙的经历，不是因为我早已忘却，而是因为绿色和黑色实在是差距太大，再加上城市建设的逐渐改进，让垃圾桶周围的地方变得不那么让人难以接近。

苏林航又点了一根烟，这次他没把烟递给我，而是递给了他身后的三个人。他们一一接过，不约而同地从有测口袋中掏出各自的打火机。L君的打火机并比其他几位要大上许多，外面包裹着一层闪亮的壳，上面镶满了金色星星。不知道为什么，苏林航对此似乎不管不顾，他完全不认为这样做会影响他的地位。事实证明，L君对苏林航忠心耿耿，单从始终如一的方面去评判，L君的确比H君和青春痘要好上太多。我靠着墙壁，双手叉腰，静静地看苏林航一行人将烟抽完。他们慢慢地抽，看起来很是享受，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一百多年前的鸦片战争。苏林航将烟丢到垃圾桶里，慢慢地走回来，对我说，你认不认识李总？

我说认识。苏林航说，你爸是李总的私人司机，对吧？我说，是的。我顿了一下，又说，看来你爸和李总有恩怨。苏林航瞪了我一眼，说，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说话。接下来，只能是我问，你答。我点了点头，不再反驳。苏林航说，你了解李总这个人吗？我回答说不了解，我爸只是一个拿工资办老实事的人。苏林航摆了摆手，说，和你爸没关系，我们只谈论李总。我想问他李总怎么了，不过话跑到了嘴边很快就又咽下去了。苏林航继续说，李总经常提起你，说他司机的儿子多么乖巧，这几天相处下来，似乎的确是这样。讲到这里他嘿嘿地笑了起来。我一句话都没说。苏林航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问我，小子，你进过夜总会吗？我回答说没有，H君无缘无故地突然笑了起来，连带着其他两人也一起笑。苏林航说，哥带你去一次。我问他问题问完了吗，他说差不多问完了，现在该动身了。我说，现在才傍晚五六点，夜总会里可冷清了。苏林航说，我能让它热闹起来。临走之前，我问了他几个问题。我说，你叫上我，只是单纯地为了辩驳李总的观点吗？苏林航想了一想说，不是的，但那不重要，你老老实实跟我过来就行了。我说，那你还是打死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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