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河笔记:柳树、芦苇与酸枣树

梁东方

芦苇丛边有柳树林。柳树飘荡的长长的枝条和芦苇随风起伏的长长茎叶之间,似乎有某种呼应。这种呼应关系不仅仅是因为风而来的同一方向同一幅度的摇曳,更在这种摇曳之上还有某种未必统一的个性。

柳树的枝条虽然也是柔软的,但是终究要比芦苇硬;芦苇的茎叶虽然无骨,但是终究是紧密地簇拥着的。这样柳条在空中没有依凭地飘荡似乎比之芦苇还更能借势,总有一种借势夸张的意思。加上高高挑挑的身段,和稀稀疏疏的影子,就显得更妩媚而宜人。

以人的视角来看,不论是芦苇还是柳枝都走的婀娜路线,坐在这样的地方,被它们围绕着,都是一种模拟了旧日自然的享受。柳树不仅画出了风的方向,柳枝还让看不见的风有了具体的姿态。那姿态像风中的裙子,婀娜耐看。每一次掀起都让人在欣赏的同时还期待着它们下一次被吹起的样子。

相比之下,芦苇要淳朴很多。它们被风压迫着向这一个方向倒下去再弹起来,倒下去再弹起来,沙沙地响着,却只能看,不能近。它们没有阴凉,没有给人留出靠近的空间,从而也是靠近的心绪。

而恰好在这样芦苇挨着柳树的地方,就可以二者得兼,既在柳下又可观芦苇起伏,可听苇涛阵阵,实在真是天下最妙的安排。

在曾经丰富葳蕤的自然界中,这样的安排应该很多,现在在太平河边人工的郊外园林里,这样想当然地复活了既往的景象,甚至已经让人觉得不大真实;不是虚假的不真实,而是好得让人觉着不敢相信。

在一片干旱和干涸为日常景观的总面貌的环境状态里,这样既往未发达社会里的自然淳朴的风景,早就随着普遍贫困一起被普遍消灭掉了。没有了水也就没有了芦苇,没有了水也就没有了喜欢水、愿意站在水边的柳树。

在突然有了秋凉的飒爽之风的这小暑之前奇异的好天气,一定是因为什么地方有雨,大气环流异常活跃,是天赐的好日子。这样的日子里自然要坐在户外,要置身自然之中,才最好。

当然,只要你细心地看一看,也还是能看到这种芦苇与柳树搭配关系之中的细节里所显示的人工的痕迹。那些被种在树下的统一的花草自不必言,就是放在芦苇和柳树之间的那些怪石,固然是有几分好看,但终究已经是人类搬来的景观。

但是大自然就是这样给点颜色就画画的永不气馁,在人工的园林安排之下的这一切之上,经过一些年以后,已经开始点缀上原始自然的诸多痕迹。

比如,这一棵完全长在石头上面的酸枣树。仔细看,石头上几乎是没有裂缝的。但是最初酸枣树的种子,枣核,一定就是在这样几乎没有石缝的石头上的一个肉眼不见的小小缝隙里落脚,并且扎根的。它可能是鸟儿衔来的,也可能是风吹来的,还可能是坐在这里的人吃完以后吐出来的。

现在,它已经长成了大树——对于酸枣树来说,能长到这么粗,像是一根用手握着很舒适的棍子这么粗,就应该属于大树了。因为石头上不可能再因缘际会地长出一棵树来,所以它一定就是独立一棵的,没有丛生的可能。有趣的是,它不仅是独立的,还是笔直的。这在酸枣树中,也一定是异数。

这独立一棵的酸枣树长得笔直,笔直到了几乎不能与同类的酸枣树并置的程度。它是一棵特例。它是大自然点缀在人工园林里的一个堪称神奇的手笔,只是因为偏离了塑胶路径,偏离了总是过度保护和修理的景观带,所以得以在芦苇和柳树之间的石头上幸存。

我在这棵酸枣树边的石头上坐着。这一天我骑车到大地上漫游,走到这里本想只是休息一下,没有想到一坐就是很长时间。我与芦苇和柳树,与石头上的酸枣树,并置在这模拟了自然也的确已经是自然的一部分的地方,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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