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笔记：雪夜回家，包了十个饺子

梁东方

立春以后终于迎来了大气环流的变化，虽然雾霾并没有因此而长时间地离开，但是一个冬天都和你少见的雪，却是落了下来。

立春和雨水之间的雪，是最后的雪，到了雨水就没有雪的机会了，即便是下也是下雨了。其实这个时候的雪和冬天的雪也已经不大一样，落地已经很难持久，一夜之间冻硬了，一天之间又融化了；融化的速度太快，弄得满地都湿漉漉的，好像真是下了雨一样。

这时候即便踏着残雪，你也会有春天的感觉：与昨天夜里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快步回家的时候的那种深冬的肃杀与严厉，已经迥然。

雪会让人的记忆自动将应对寒冷的一切应对措施阀门统统打开，会因此而缩紧肩膀，眯起眼睛，拱起腰身，加快脚步，连跑带颠地向家里跑。这是在逃避寒凉和湿漉漉地追打，这是要寻找温暖和光明。在干爽的屋子里，在墙壁和窗户将潮湿与寒冷都稳稳地抵挡住了的家中，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脱掉那落了雪水、雪水里裹了雾霾的外套。

洗个热水澡是最好的自我安慰，在将一切外在的不适全部洗去之后，饥饿感便已经如期而至。这时候的食物已经不再单纯是果腹的食品，而更是使人重温户外室内对比的幸福，是进一步将身体内部也充盈起来，彻底忘掉窗外的风雪的仪式。

没有这一顿热乎乎的晚饭，就不仅会饿，而且会凄凉；肚子不满，人也失去了精神的慰藉。对，这时候的吃饭已经是十足的精神慰藉，是我们的人生成功地抵御住了外在的气候的自我确认。

于是，在收音机随便播放着什么的伴奏里，用一个鸡蛋、一点白菜、一碗面很快就地包出来十个饺子。十个饺子排列在篦帘上，每一个下面都印上了篦帘的秫秸秆的看起来很规则，但是研究一下又各个不同的竖条形的印迹。这种印迹是作为手工饺子，自己包的手工饺子的全部宜人特征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在整个包饺子的过程中，已经在全神贯注的认真劳动里将窗外的风雪彻底遗忘；甚至偶尔抬头看到窗外的风雪还会生出一种格外兴奋的庆幸感。这种庆幸感觉其实正是我们在风雪之中的家里更愿意从事一些热腾腾的事情的最主要的原因，我们是在确认风雪袭击不到我们，我们要用在风雪之中制作热腾腾的饮食的方式来屏蔽于己不利的风寒。这是并不冬眠的人类在冬天里的困境格式，也是只有在冬天才能有的享受。

十个饺子在滚滚的开水里下了锅，它们先是沉底，立刻就被搅起，以免粘锅；然后盖上盖儿，煮到开了锅以后掀开盖儿；开着盖儿再煮得沸腾起来，洒些凉水，就可以出锅了。因为这是素馅儿，如果是肉馅儿的话就要洒三次凉水了。

饺子被捞出来的时候已经和下锅之前有了很大的区别，每一个都饱满了起来，水已经浸透了饺子皮，不仅将饺子皮煮熟了，也同时把饺子馅儿煮熟了；熟了的饺子馅儿体积膨胀，撑起了饺子皮儿，让饺子皮儿也光滑起来。

光滑饱满的十个饺子满满当当地拥挤在盘子里，既舒展又支棱，既是水煮之物又不带任何水渍；每一个饺子都抒情一样地冒着热气，所有的热气联合起来，显得很多，很热烈，好像是很多人在一起围绕着它们。

这些人有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在这个世界上的现在不在场却又曾经在场或者也许未来还可以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可以坐在一起吃饭的人。

即此，蘸了醋，醋里放了蒜的饺子晚餐，正式开始。收音机里的郭德纲正在说于谦的爸爸王老爷子在澡堂外面就脱光了洗第一水的逸闻趣事，而窗外的风雪却已经止住了刚才那种永远都不会歇息的肆虐。

慢慢地吃掉十个饺子的雪夜，将注定是温和而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