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享受雷雨天气
梁东方
终于又有了一个太阳逐渐隐去的阴天。
河边没有人,有人也匆匆而过,不作勾留。因为天色昏暗,雷鸣阵阵,好像只剩下自己不紧不慢地拍照、慢跑,不改节奏。在一种和季节和植被靠近的生活格式里,生命中的每一个时间段都是美好的,任何天象之下的所见所闻都弥足珍贵,这已经是住到郊外的家里来以后的总体状态。
没有了一天比一天灼热的阳光,那些树荫和树荫之间的缝隙,就不再那么难过——难以通过。平常每次走到那样的位置的时候都不得不再次戴上帽子,甚至把挂在腮边的口罩也戴上,才能抵御那种灼热对人刀剑般的伤害。今天不用了,今天哪里哪里都是平阴的,都是凉爽的。不断快速上升的气温也可以暂停一下了。从小满之后的初夏开始,凉爽就已经是一种珍贵的气候质地,如果再有雷雨就更是不折不扣的享受了。
在城市里有没有雨实际上区别不大,日子与日子之间都很像,一天和另一天区别很小。城市将一切季节和物候都作为冗余去除掉了,只剩下了从一个地方的屋子到另一个地方的屋子,以及从一个地方的屋子去往另一个地方的屋子的时候必须要走的拥挤喧嚣的街道。
只有离开城市,只有住在郊外,才有这样与时序和气候相沆瀣的享受。因为住在郊外而将每一种天气都变成了享受,将人生的全部时间都化作欣赏的愉悦乃至创造的欢欣。
天黑,风起,雨来。呵呵,这实在是一种无由的喜悦,甚至在自己的生活里已经是一种非特殊的普遍喜悦:风雨可以改变一下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节奏,可以使干旱地区的天地之间获得一点难得的滋润。住在郊外的家里,这还意味着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隐蔽的快乐:听雨。
楼顶装的彩钢瓦好像就是听雨用的,只要有一滴雨水上去,就能发出一声清晰的声响。如果一片雨下来,那声响也就连成了片,比任何高明的打击乐都更高明。轻重缓急的节奏什么时候强、什么时候弱,甚至包括有没有打击,一切都由天和地之间谁也发现不了的交流和一时的意志决定,貌似毫无章法却又总是能天衣无缝绝妙无比,好像每一个乐章都是经过处心积虑地设计与试验以后的成熟作品。
这样的打击乐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甚至是过好多天才有一次,这一次能持续多长时间,也未可知;以本地干旱少雨的常态来看,一般都不会久。一年之中也不会有几次连着几个小时的雨,所以一旦看着要下雨了,还是要赶紧就向家里跑,回来听雨可是季节中无上的享受。
据说雨声属于白噪音,意思就是好噪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遮蔽其他噪音的让人心情舒适的噪音,这基本上就是对音乐的定义了。而即使是音乐也是比不上雨声给予人的那种无边无际的抚慰的,音乐听的时间长了也会让人腻,雨声不会;听雨的时候,不管多长时间,都只嫌其短。
郊外的家所处的环境基本上没有噪音,只有鸟鸣。当然隐隐的有大地深处的高速公路上的声音,不远的小山下面的省际干道上的声音,也许是因为在城里住的时间长了,这样的噪音听上去都已经近乎于无。而下雨的声响的确是可以遮蔽这一切:鸟儿回巢,或者躲到树枝里不吭声了;地平线上的轰鸣声也被近在眼前的雨声给挡住了,世界上没有了别的声响,只有使周围更其寂静的雨声。
雷正在阴阴的天空深处,有山脉横亘的那个方向上鸣响;失去了阳光的麦田,将小满时节的黄绿色以平和不耀眼的方式向人的视野全部展开。大地上忽而明亮忽而昏暗的不确定与天顶上雷声炸响的位置,没有确定的关系,要想弄清楚其间不对称的奥妙,就需要继续坐在窗前遥望、聆听。
雨早就停了,雨敲打彩钢板的声音没有了。但沙沙响的风吹麦浪之声、风吹杨树叶之声依然像是雨,像是雨只下在了麦浪上,只下在了杨树树叶上。奇特得让人忍不住地观望、寻找。
今天是五月二十一日,是搬到郊外的家来两个月的日子了。这两个月时间过得太快,因为美好而太快,更因为自己置身其中的状态每一分每一秒都很享受而太快。虽然天天骑车上下班,每周都要骑车至少跑上160公里。但是这一点点所谓通勤路程完全不在话下,因为从城市里出来,我开始拥有属于我自己的四季。前此以往的人生中的大多数时候,住在城市里的时候,我都没有自己的四季。而且是越来越没有。要想有那么一会儿就必须每天都跑到城市外面去走走看看,然后要赶在天黑前回去,回到失去了自然、没有四季感受的地方去睡觉。这就错失了与雷雨风霜这样诸多天象近距离相处的机会,使人生陷于只有人和建筑的关系的乏味。郊外的家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将人与自然的关系,在相当程度上给我恢复了出来,使我的人生进入了常有欢欣的不尽之妙中。
我笨拙的笔触每天照猫画虎所要表达的,就是这样的不尽之妙中的一点点皮毛,它既不让我自己满意也肯定不能襄助于垂顾的诸君眼目。人在自然中的点点滴滴,大致上只有生活着的人自己去感受、去消化、去陶然不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