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笔记:臻于极致的竹林寺
梁东方
放开了想象,想象一座规模宏伟浩大、建筑富丽堂皇,而天空上镶嵌着飘飘白云和青翠山峦的巨大寺院,一切都尽可以向极致里想象,最后的结果就一定是眼前这竹林寺的模样。
竹林寺,这个名字以汉字的观感和文化习惯来想象的话,一般来说是一处不很宏大也不很极致的寺庙:竹影摇曳之间,自处角落的清幽多于宏伟开阔,小桥流水的诗情画意多于宽敞高远;但是藏在马路边不宽的小路口深处的竹林寺,居然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的一处在整个五台山也堪称极致的巨大道场。
竹林寺的建筑既是中国传统的寺庙建筑威仪格式,又显然融合了西方建筑美学中的雄奇与精致,这座唐朝建于旧有竹林之侧的寺庙因为日本僧人的求法而闻名。有塔有碑为证的历史让其源远流长的存在确凿,而历史上距今不远的那著名的十年之中的尽数被毁之后,终于迎来了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重修。
正是这样的重修使竹林寺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的优势尽显:将近2000米的海拔和周围森林环绕的开敞地形使这一片靠近山顶的广袤坡地呈现出一种难得的的无垠视野,置身院内即可俯瞰山峦,俯瞰山峦之上的云来云去;逶迤的山势在天空中用无数树木的树冠树梢画出既处处不同又大致圆润的线条,这样的线条得自天成,成为人类目光不由自主的凭依和线索,禁不住就会被它久久地牵引着走向无尽的远方。
而实际上,竹林寺本身就已经是滚滚凡尘之中的芸芸众生心目中的远方,它足可以妥帖地承接住几乎所有人对于远方的想象。漫步在一进进无不巨大的寺庙广场上,从一座建筑走向另一座建筑,从用水泥修补着塔下的砖缝的面有喜色的僧衣劳动者身边走过,他们一边劳动一边破了“止语”之戒的自然而然之中,流露出来的都是我们曾经无数次描摹过的那种在心甘情愿的劳动之中才能体会到的、才会表现出来的发自肺腑的愉悦。
由此,从巨大壁龛间的卧佛雕塑前走过,拾级而上,经过犹如西式雕刻的精美佛教立像,走到大雄宝殿之前,向一位灰袍的修行人询问,问不远处那一处仿佛山顶神仙居所的楼宇是何建筑;他双手合十,礼貌地回答是僧寮。言毕,递过来一枚水果糖,称结缘果。
不禁感慨:能在这样与山林相依、与白云为伴的地方起居,怎么会不有那补塔人的喜悦,怎么会不有与人结缘的善意;何况还有修行的夹持,有浩渺的经卷的温润……寺庙借助地势予人的教化,在无言中时时刻刻都在环绕着置身其间的每个人的身心。貌似天地自然是宗教的助手,其实宗教不过是人类表达对天地自然的探究与挚爱的途径之一种。
任何要将人从现实的凡俗生活里提拔出来的哲学努力,如果有了这样地理形胜的助力,都将如虎添翼;而即便是无心插柳式地走到这样的地方来,也会情不自禁地悟到那些经书中的的谆谆之语。
环境对人的影响,在竹林寺这样的地方,在五台山这样的地方,都堪称洗礼。对于绝大多数游览者来说,也许未必直接参与什么具体的法事,就只是这样在竹林寺这样的地方仰望仰望,遥看遥看,走一走,坐一坐,俯仰之间便似已经有浩渺心事沛沛然于胸怀之间,俯瞰自己的生命之河的曾经与未来,找到不能停顿的人生中的一个小小的停顿,大约就已经是此行最大的收获。
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一位游客都应该感激包括竹林寺在内的诸多庙宇的敞开大门自由出入的规制。它给了朝圣者或者旅行者或者哪怕就是闲人以观览庙宇、置身地理形胜、走出自己心结的机会。
当然现在竹林寺只是开了一个侧门,正门前的山路还在修建,未来可以预期的山门大开的景象,当更加宏伟悠远。我注意到,正门内的檐下,高山上毫无遮拦的阳光下席地而坐着一个穿着黑色棉衣的人。他自始至终都坐在那里,不躲避阳光,也不挪动一下身体;偶然有人经过,他也会看向行经者,但是自己始终不动一动。不知道他是身体动不了还是一动不动的意志很坚定。他貌似流浪者的样貌在这样的众生平等的场合里,与那树上的鸟窝一样显得自然而然。就如同那在侧门进来的第一栋建筑的阴凉里乞讨的两个人一样,他们都被包容在这个巨大的宏伟院落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