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何平的荷花
周日骑车偶尔到了一片堪称广袤的荷花塘。白色的红色的粉色的荷花,大叶的小叶的高叶的平叶的荷花,在暑热之中蔚然茂盛,一片灿烂。远近游人扶老携幼纷至沓来,纷纷和荷花合影,各自以荷花为背景自拍、上传。虽然经过几场大雨之后蒸腾的热浪有所消退,人们赏花的热情不至于为酷暑逼退,但是来赏花的大人孩子,各个汗流浃背也是在所难免的。
与同样招人的桃花杏花不一样的是,关于荷花,人们更多的是在诗书画作品里看到,真正在现实里,在自己的生活里看到荷花的机会并不多,即便有,感觉上也未必有诗书画中所传达的那么丰富和深情。
这其中的缘由大致是因为荷花盛开的时候正是暑热最盛的时候,人们在低压和高温的炙烤下,很难有耐心、有从容淡定的态度。而另一方面,荷花因为一向为人类所驯养,所在无非是大家的公园、自家的荷花缸或者农民的藕地,已再少野生状态的存在。“洪湖水浪打浪”所唱到的野生的荷花、《雁翎队》里所描述的野生的荷花,早已成为遥远的绝响。一种花一种植物,其在大自然遭受人类剧烈侵蚀的最近几十年里的命运,并不奇怪,给人印象深刻的倒是其作为一种传统的审美意象的顽强性。
正如中国传统山水画中所描绘的山水早已经在人们的视野里绝迹一样,荷花作为一种传统绘画对象,现实对应的缺失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画家们的习惯或者应该叫做“审美习惯”。这在一定的程度上是中国画技法过于强大,强大到反过来束缚画家审美表达的领域的一个例子。当然,归来归去责任不在技法,而在掌握技法的人。
中国画的花草虫鱼树木山石村舍人物,基于农业社会丰富完整的大自然原貌而来,和唐诗宋词一样具有天然的生命力和巅峰的正确性。这种生命力随着环境的改变而减趋弱化,正确性也变得越来越可疑,依旧用传统手法表达传统审美格局的重复,便开始显得无根无据。
不过,在没有雾霾的日子里,清风明月偶尔还在;气候变暖了,但是四季还在勉强轮回;在宇宙秩序下的地球公转自转的路数也大致是保持着的。人类在自然的怀抱里的共同情感的基础依旧成立,画家对于自然物象的审美表达的根基还在,回看至少也可以被说成是一种以过去的理想昭示现实的反向的引导。
当然,新的元素和新的意象是一定要加诸其间的。没有了古人以作画为人生意志的磨练与表达的环境氛围与人生取向,但是却有了而今时代之中对于自然与人的新的关切。这种关切源于损坏的无奈,源于失去的危险,还源于对于既往的追慕。从这个角度上说何平的荷花图自属中的之列,他在粗墨大笔的涂抹之余于构图落毫之间显示的机巧,不单纯是对称与反对称意义上的谐趣,更有一种渡尽劫波兄弟在式的珍惜。将人生投射到荷花上,投射到自由自在的墨迹之间,流露出的是超脱的潇洒和稳定的暖意。
实际上作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民族审美意象,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荷花;画家的优势的是可以在相对程度上直观地描述出自己的荷花,并在自己的荷花的枝叶花朵的玩味之间以并非都可以言说的意象,无限逼近内心里未必清晰的影像。这是艺术之为艺术在索解心绪、传达情怀上的特别功能。从这个意义上说,何平的荷花又是荷花又不是荷花,是荷花是其充分象形,不是荷花是其更充分的达意。
现实里的荷花和作为艺术的目的物的荷花,绝非重叠。按照大多数人的审美习惯,笔墨的涂抹毕竟要有所依托,而在何平这里,象形所依托者不过凑巧是传统意象里的荷花,是盛夏季节里人们往往没有耐心观赏的荷花;假如无需依托的话,何平便会直接以线条的自由挥洒方式表达自己。事实上,他在自己的象形画之外已经开始了专一在笔墨与色彩的涂抹上的抽象画的创作了。
何平作为年龄不大却已经历经人世颠簸的成功人士,半路出家拿起画笔,快速跨越了象形阶段以后迫不及待地就直接进入了传情达意的创造之中。从一开始略显仓促的模仿到源于丰富人生内涵的自由发挥,他的脚步迅捷而坚定,绘画作为技术和作为人生表达的手段之间几乎没有停顿,横空出世一样超越了诸多科班的荷花图。他的经历从反面再次证明了作为技术的艺术如果缺少灵魂的驱动的话,最高便仅仅是精致的片段,而难以达成有哪怕是还有缺陷的整体。
人间万象,心绪种种,林林总总的艺术和艺术的依托之后,从来都是对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酣畅淋漓的渴望。何平以自己的机缘,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径,从此便有了安放心绪的通道,有了超拔于滚滚红尘之上的门径。
他的精神世界,有了臻于完善的路。
题图、插图:何平